御青盏 第205章 故事

屏风后又隐约传来动静，顾青狐疑地瞟了眼，以为后头有人，待他凝神屏气，动静又没了。

曹永禄眸中闪过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好似什么也没听见，食指缓缓敲击跟前的矮几桌面，看猴戏般盯着顾青阴晴不定的面色，慢悠悠说道起来。

十七年前，尚酝局典御叶弘文凭着一手好酿艺，还有恰到好处的倔脾气，颇受官家恩宠。加之他不涉党争，不少无依无靠的朝中官员，都想暗地里寻他，哪怕在官家跟前“无意间”说上几句好话，兴许胜过他们勤勤恳恳任职大半年。

彼时的鸿胪寺寺卿亦抱了此心思。

鸿胪寺寺卿一职，看似风光，但不是夹在诸国使臣之间，就是时刻盯着各种礼祭，往来繁琐，背地里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也不知道，或是引起争端，无法收场。

是以鸿胪寺寺卿想调离此职。

偏偏那之前，还是他自己求了人，从少府监文思院调去的鸿胪寺。

他年纪轻轻，于金工之术造诣颇深，尤其对各国风俗器皿甚是了解，调去鸿胪寺后，遇着好几次使臣借器物挑衅，都被他巧妙化解。

是以他调任鸿胪寺后，升任极快。

起初他还不懂，为何前任寺卿离致仕的年纪还有两年，就急着归乡。

真坐上那个位子后，他才知个中艰辛。

可他年纪轻轻，总不能称病就此隐退。

他亦不想投靠朝中哪方势力，免得以后深陷泥潭。

还是同尚酝局打交道时，遇见了时任典御叶弘文。

一来二去，他二人熟稔些许，于好些宫务上，看法一致。

鸿胪寺寺卿颇觉，这是遇着知音了。

那日，他带着一套上好的酒具，想送给叶弘文，以此求他在官家跟前替自己美言几句，便是不能调离鸿胪寺，今后遇着祸事，也不致被罚得太惨。

谁知叶弘文先是推三阻四，最后竟径直说此乃多此一举，官家对鸿胪寺观感本就极佳，实在无需担忧。

鸿胪寺寺卿气急，只当是叶弘文不愿帮衬。

加之尚酝局同鸿胪寺又接连发生了几桩龃龉之事，鸿胪寺寺卿渐渐对叶弘文怀恨在心，只是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

终于，西南小国进贡了一套罕有的血犀角杯，听闻内里还刻有祈福字样，官家嗜酒，龙颜大悦，特令尚酝局以此杯配酒，在宫宴上细细品味一番。

彼时叶弘文正带着奉御任宇尝试酿制酱香风味之酒，得知这血犀角杯能让酒香层次更加浓郁，亦是十分欣喜。

可叶弘文在宫中仇敌也不少，都怪他那副犟脾气。好在他虽犟，但不是全然不懂人情世故。为免意外，他同任宇商议，调整好酒液风味后，便将血犀角杯藏于旧酿酒坊的密室里头。

那密室甚为隐秘，除了他二人，无人再知该如何开启。

鸿胪寺寺卿听闻此事，懊悔不已，若早些下手，说不定就能以此让叶弘文获罪。

关键时刻，尚酝局另一名奉御沈怀瑾，暗中寻到鸿胪寺寺卿，装作无意间透露，任宇知道关窍，并且任宇家中有何软肋。

鸿胪寺寺卿大喜，他威逼利诱，终于买通任宇，得知了密室所在。

宫宴前夕，鸿胪寺寺卿潜入密室，在血犀角杯内里动了手脚。

宫宴前，任宇特意拖延时间，以致叶弘文来不及细细查验。叶弘文以为，此杯一直在密室中，应没有差错，就匆匆献酒去御前。

谁知官家接过酒杯，就着烛火寻找祈福文字时，透在酒面的却是四字不祥谶言！

短短几息，官家的兴致从云端跌入谷底，便是有诸多恩宠的叶弘文，也难逃一死。

任宇心中大惊，加之自责，冒着官家怒火求饶，亦被一同赐死。

尚酝局上下可以进言之人，只剩下奉御沈怀瑾。他打着保全尚酝局的旗号，不许尚酝局任何人求情。

有人暗中骂他冷血，不顾恩师之情，他只言这是为着大局着想，便是叶弘文恨他，他还是会这么做。

不知是尚酝局实在无人接替，还是此事传到了官家耳中，官家对沈怀瑾渐渐刮目相看。

官家暗地里有言，沈怀瑾同叶弘文的性子大不相同，但骨子里都极为护犊子，将尚酝局交给沈怀瑾，想来叶弘文也能瞑目。

事已至此，鸿胪寺寺卿不知作何感想。兴许他并未想着要致叶弘文于死地？

许是他心中有愧，又许是苍天有眼，几日后，鸿胪寺寺卿满府上下九十多口人，皆死于一场意外大火，无一幸存。

开封府细细验过，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是此事太过骇人，大家不愿提起，久而久之，这场大火同叶弘文一案，都成了东京城的忌讳，无人愿意提及。

“怎么样，本公这故事，是不是不输给外头正店脚店里说书唱曲儿的？顾奉御听了，心中有何感想？”曹永禄见顾青咬着嘴唇，隐隐见着血迹，心中不禁叹道，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小兔崽子。

“曹公的故事精彩至极。只是既然是忌讳，曹公又是如何得知？莫不是道听途说，拿来诓下官？”顾青心中激荡，唇间血渍渗入口中，他全然察觉不到腥甜之味。

他满心乱作一团。

此事竟真是景湛阿爹所为？若景湛知晓此事，该多么难过。

沈怀瑾竟也推波助澜……亏得自己一直以为，他是这些年才变得心思扭曲。

可此事多少有些说不通。

便是崔家大火。

顾青心头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这都是曹贼的一人之言！谁知道他是不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本公说了，这是个故事。不过顾奉御若想要证据，本公也不是没有。”曹永禄顿了顿，眼神若有似无朝屏风后游走而去。

几息后，曹永禄从胸前衣襟里头掏出一封泛黄的旧信：“顾奉御自己看看。这信，出自那鸿胪寺寺卿外室之手。如此亲密之人所言，难道还不能信？”

视线落到信纸上，顾青双手发抖。他抿唇接过信件，轻轻打开，里头的字映入眼帘，看得他双目通红，险些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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