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爱讲文言文 第27章 党参枸杞猪肝汤

党参汤里的明史

万历四十三年的深秋，紫禁城御药房的铜炉正咕嘟着褐色药汤。李时珍的徒孙李从谨站在丹墀下，手里捧着的青瓷碗里，党参段在沸水中舒展如老枝，枸杞子沉浮似星子，猪肝片裹着层薄雾般的油花——这碗党参枸杞猪肝汤，要救的不是寻常病患，是垂垂老矣的万历皇帝。

回陛下，党参十五克取潞州贡品，枸杞子十克选宁夏中宁的头茬，猪肝用的是玉泉山养的黑猪，盐是淮盐井的雪盐。李从谨的声音在暖阁里发颤，御案后的万历皇帝正揉着昏花的眼，龙袍袖口沾着奏折的朱砂印，先生说这汤能明目？

李从谨想起崇祯七年在潞州药铺的学徒生涯。那时他跟着师父处理党参，要先看芦头是否带狮子盘头，再掰断根须看断面的菊花心——好党参断面必呈放射状纹理，像老臣面圣时的朝服褶皱。回陛下，党参补中气如文臣持重，枸杞滋肝肾似武将守边，猪肝引药入目，三者同煮，是《本草纲目》里写的君臣佐使

御膳房的太监正按方子操作：猪肝切薄片后用沸水焯去血沫，这步叫；党参和枸杞用温水淘洗，是怕尘土掩了药性；最后入锅时，水必须是卯时的井水，此时水脉最清，能载药上行。李从谨盯着铜锅里翻滚的食材，忽然想起天启年间在边关见到的景象——戍边老兵用砂锅煮这汤，党参是自己挖的野山参替代，枸杞晒得发黑，猪肝是难得的荤腥，可喝下去，照样能让冻裂的手指握住长枪。

万历皇帝喝第一口时，眉头舒展了些。他近来总头晕耳鸣，看奏折要凑到鼻尖，太医说是肝肾两虚，中气不足，就像大明朝的国库，空得能跑马。李从谨趁机进言：民间老人常喝这汤，说是吃肝补肝，吃参补气，陛下若能常服，再仿太祖爷勤政，龙体必能康健。话没说完，就见太监捧着账单进来——潞州党参每十五克纹银三钱，宁夏枸杞每十克五分，这碗汤的价钱，够寻常百姓过半月。

后来李从谨被贬到南京太医院，才真正懂了这汤的深意。他在秦淮河畔的药铺坐诊，见江南女子用这汤调理产后血虚，船工喝它抵御风寒，甚至秦淮八艳也会加些冰糖，既补气血又不失风雅。有次给东林党人钱谦益诊病，见他案头摆着《本草纲目》，其中党参条旁批注：草木亦知君臣礼，况人乎？

崇祯十七年三月，北京城破前夜，李从谨在药铺煮了最后一锅党参枸杞猪肝汤。汤里的党参是逃难百姓送的野山参，枸杞是自家院子里结的，猪肝是杀了唯一的老母鸡换来的。他给守城的兵丁分汤时，见一个少年兵捧着碗哭——他的眼睛被流矢划伤，视物昏花，却还想再看一眼紫禁城。

喝了能看见。李从谨说。少年兵一饮而尽，抹抹嘴冲上城楼，后来再也没回来。

多年后，李从谨在江南着书，写《食疗录》时特意记下这汤的做法：猪肝焯水去血，党参枸杞温水洗，共入锅，盐少许。补肝肾如固社稷，补中气似安黎民，明目如辨忠奸。他想起万历皇帝喝汤时的样子，忽然明白——再好的药方，若缺了这味药引，终究是治不好沉疴的。

如今药铺的玻璃罐里，党参仍带着狮子盘头，枸杞红得透亮，只是喝汤的人，早已不懂这汤里藏着的明史：有些滋补，补的是身体，更是世道；有些药方，治的是疾病，更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