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科的机房里,只有服务器风扇低沉持续的嗡鸣和键盘敲击的清脆声响。赵永南几乎将整个人埋在三块并排的显示器后面,眼镜片上反射着快速滚动的代码和数据流。连续几十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他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嘴唇也因缺水而起皮,但那双盯着屏幕的眼睛,却因高度专注而异常明亮,像黑暗中燃烧的两簇幽火。
吕凯、刘冰、陈敏围在他身后。他们刚从学校回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秋日微凉的空气和校园里那股特有的、混合了粉笔灰和青春汗水的复杂气味。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赵永南的屏幕上,集中在那些被复原的、来自虚拟世界的冰冷数据上。
“林小雨的社交账号,包括她常用的几个平台,我都做了深度恢复和关联分析。”赵永南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速很快,带着技术工作者特有的精确感,“公开可见的内容没什么异常,就是普通高中女生的日常,抱怨作业,分享歌曲,发些天空和猫咪的照片。但她在失踪前三天,确实在一个匿名的校园内部论坛——‘青藤树下’——发过一个帖子。”
他敲了几下键盘,中间主屏幕显示出一个风格简洁、甚至有些简陋的论坛界面截图。帖子标题是:《关于高二语文组陈建华老师的一些事情,希望大家警惕》。发帖人ID是一串随机数字,显示为“匿名用户”。
“这个论坛,”赵永南解释道,“是几年前几个毕业生弄的,不需要实名,用校内邮箱就能注册,但发言可以选择匿名。主要用来吐槽学校、分享资料、或者讨论一些不太方便在正式场合说的话题。在学生中小范围流传,学校官方知道它的存在,但基本不管,只要不涉及太过分的内容。”
他滚动页面,显示出帖子的具体内容。文字不算长,但条理清晰,措辞克制中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是高二的一名女生。从上学期开始,陈建华老师(就是带出过状元的那位)就以‘关心学习’、‘单独辅导’为理由,多次在放学后或午休时间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一开始只是正常的问话,但后来……他开始有肢体接触。拍拍肩膀,摸摸头发,后来发展到……搂腰,捏手,甚至有一次试图抱我。我说不要,他笑着说‘老师这是喜欢你,关心你’。我害怕,不敢告诉别人,因为他是‘优秀教师’,所有人都说他好。我试着躲着他,但他会以‘作业有问题’、‘要跟我家长沟通’为由,继续找我。我感到很恶心,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发这个帖子,是希望如果有其他女生也有类似经历,或者正在经历,我们能互相支持,也让更多人知道,有些‘优秀教师’的面具下面是怎样的。求扩散,但请不要人肉我,我真的害怕。”
帖子下面显示有十几条回复,但具体内容在截图上被隐去了,只能看到回复时间就在发帖后几分钟内。
“这个帖子,”赵永南继续操作,调出后台日志,“发布于上周二晚上十点三十七分。发布后三分钟内,有十五个回复,根据缓存碎片恢复的部分内容看,大部分是表示震惊、支持楼主、或者询问细节的。也有两个回帖语气比较冲,质疑楼主‘编故事’、‘想红’。但就在帖子发布十分钟后——”他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弹出一个红色的系统提示框:
【该帖因违反社区规定已被删除。发帖用户已被永久封禁。】
“删除和封禁操作,来自论坛最高管理员账号。”赵永南调出另一个窗口,显示管理员操作日志,“操作时间:上周二晚上十点四十七分。操作理由一栏是空的。但通过追踪这个管理员账号的后台登录记录和关联信息……”他放大了日志中的一串数字和代码,“这个最高管理员账号的实际绑定身份,是学校德育处主任,李国平的办公邮箱。”
“德育处主任?”刘冰的拳头捏紧了,“他妈的一个学生发帖举报老师性骚扰,十分钟就被德育处主任亲自删帖封号?这算什么?捂盖子?帮凶?”
“不止如此。”赵永南的声音更冷了,他调出另一组数据,“在删除这个帖子之前,管理员账号(李国平)还进行了一次操作:批量删除了这个帖子下面的所有回复,并且清空了与‘陈建华’、‘性骚扰’、‘办公室’等关键词相关的近期所有搜索记录和缓存。做得非常干净,如果不是我用了些非常规的数据恢复手段,几乎找不到痕迹。”
“也就是说,”陈敏的声音有些发颤,“林小雨鼓起勇气,在匿名的角落发出求救信号,但这条信号在十分钟内就被掌握权力的人(德育处主任)发现并彻底抹去,连带可能产生的讨论和影响也一并清除。她最后的求救渠道,被从内部堵死了。这大概就是她说的‘说了真话,但没有人信’——不,是连‘说’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吕凯没有说话,他盯着屏幕上那冰冷的删除提示和操作日志。林小雨的文字在他脑海中回放——“我感到很恶心,很害怕”、“他是‘优秀教师’,所有人都说他好”、“求扩散,但请不要人肉我,我真的害怕”……一个十七岁女孩,在恐惧和绝望中,选择了一个她以为相对安全的匿名角落,发出微弱的呼喊。但这呼喊,在十分钟内就被掐灭,被有权者轻易地扫进数字世界的垃圾堆,仿佛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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