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看守所的会面室,与吕凯熟悉的审讯室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空间。审讯室的设计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灯光、桌椅、单向镜,都服务于攻破嫌疑人心防的目的。而会面室,则显得简单、朴素,甚至有些过于空旷。一张长桌,两把椅子,一道坚固的铁栅栏从中间隔开,将来访者和在押人员彻底分在两个世界。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淡淡的、来自水泥墙壁和金属的冰冷气息。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惨白的日光灯,将一切都照得没有影子,也没有温度。
吕凯坐在栅栏的这一边,提前到了几分钟。他穿着便服,双手放在桌面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冰凉的桌面。今天是柳征一审宣判后的第三天,也是他被正式移交给监狱系统执行前,最后几次允许会见的日子之一。吕凯特意申请了这次会见,理由是需要“核实案件个别细节”,但真正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出于一种职业上的习惯性闭合,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些未解的困惑需要一个答案,又或许,仅仅是想最后看一看这个几乎耗尽了他们团队所有心力、也颠覆了他们对许多事物认知的凶手,在尘埃落定前,究竟是什么样的状态。
栅栏另一侧的门开了。两名身着制服、表情严肃的看守押着柳征走了进来。他穿着统一的灰色囚服,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清晰的头皮。手上戴着沉重的手铐,脚上也连着限制步幅的脚镣,走动时发出金属摩擦地面的、单调而刺耳的哗啦声。但他的腰背依旧挺得很直,步伐平稳,没有丝毫的拖沓或萎靡。
他在栅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守将他的手铐一端固定在了桌面的铁环上,然后退到门边,保持着距离,但目光如炬。
柳征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越过栅栏,落在吕凯脸上。他的脸色比庭审时更苍白了一些,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显示出看守所生活的痕迹,但眼神依旧清明,甚至可以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平静。那是一种彻底卸下了所有伪装、所有负担、所有算计之后的平静,近乎虚无,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通透感。
“吕警官,”他先开口,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吐字清晰,“又见面了。”
吕凯点了点头,没有寒暄,直接说道:“案子已经判了,程序上基本结束。今天来,不是审讯,只是……有些话,想最后问问你。”
“请讲。”柳征微微颔首,像一个准备解答问题的学者。
吕凯看着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也似乎在观察对方此刻最真实的状态。然后,他抛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也萦绕在整个团队上空的问题:
“‘Clean World’论坛那个人,是不是联系过你?”
他没有用“导师”,也没有用“净罪者”,用了最中性的“那个人”。但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柳征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柳征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他似乎对这个问题的提出毫不意外。他同样沉默了片刻,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地落在面前的空气里,又像是穿透了墙壁,看向了某个极其遥远、也极其深邃的地方。
“吕警官,”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比刚才慢了一些,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在讲述某个古老寓言或深邃真理的语调,“有些游戏,一旦开始,就不能停。”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移回,与吕凯对视。
“因为观众在等下一幕。”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吕凯的心上。这不是回答,却又像是回答了所有。“游戏”、“开始”、“不能停”、“观众”、“下一幕”……这些词,精准地勾勒出“Clean World”论坛那种将现实悲剧视为“社会实验”和“表演”的、冰冷而扭曲的核心逻辑。柳征承认了这个“游戏”的存在,也暗示了它的持续性。
“观众是谁?”吕凯追问,身体微微前倾,“论坛里的那些人?还是……更庞大的、我们看不见的东西?”
柳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洞悉了某种荒诞本质后的、近乎悲悯的弧度。
“而且,”他继续说道,仿佛没听到吕凯的追问,又仿佛那追问本身就在他预见的范围之内,“演员不只一个。”
演员不只一个。
这六个字,像六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会面室里凝滞的空气,也刺穿了吕凯试图维持的表面平静。
吕凯的后背,不可抑制地窜起一股寒意。他想起了灰衣男人模糊的监控影像,想起了林小雨失踪前那句“我说了真话,但没有人信”,想起了记者收到的匿名信,想起了总编家中那瓶铅超标五十倍的矿泉水,想起了李浩那个莫名其妙的跑腿任务,想起了比特币最终流向的、备注为“受害者救助基金”的海外账户……
如果柳征是第一个“演员”,用一场精心策划、冰冷残酷的复仇“表演”,拉开了这场“游戏”的序幕,震撼了“观众”。那么,灰衣男人是谁?林小雨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记者和总编,是新的“目标”,还是被选中的、用以展现“惩罚艺术”的“配角”?“净罪者”……又在准备什么样的“下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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