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物证鉴定中心的CT室,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电子设备运行产生的、淡淡的臭氧味,和冷却液微甜的化学气息混合在一起。巨大的白色环形扫描仪像一只沉睡的金属巨兽,安静地匍匐在房间中央,而此刻躺在它“嘴”里被缓慢吞入的,是那根从城郊废弃化工厂运回来的、致命的承重水泥柱的一段。
为了把它弄进来,动用了吊车和重型平板车,拆了一面非承重墙,还在楼板下临时加了钢梁支撑。这根柱子如今不仅是物证,更是一个沉重的、充满不祥暗示的象征。
控制室里,光线很暗,只有几排显示屏散发着幽蓝和灰白的光。陈敏站在主控台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上实时生成的水泥柱横截面断层图像。图像是黑白的,不同密度的物质呈现出不同深浅的灰度,像一张张抽象而精确的病理切片。吕凯和赵永南站在她身后,同样屏息凝神。
柱子已经被仔细地清理过表面的浮灰和施工污渍,但内部的秘密,仍然被坚硬的水泥牢牢锁着。常规的X光透视对这么厚实、钢筋又密集的水泥结构效果有限,只能看到模糊的阴影。工业CT是唯一的选择,它能像用最锋利的刀,将物体一层一层、以微米级的精度“切”开,在屏幕上重建出内部每一个细微的结构。
扫描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柱体从一端开始,被无形的“刀片”缓慢地、无情地剖开。屏幕上,图像一帧一帧地刷新,显示出水泥、砂石、钢筋的分布,偶尔有施工时留下的气泡或微小裂隙。一切看起来都符合一根普通承重柱的特征,除了……中间那个被刻意留出的、令人心悸的、蜷缩着张明远遗骸的空腔。
但陈敏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个已经知晓的空腔上。她的视线,像最精密的探针,沿着空腔的边缘,一寸一寸地移动,扫描着水泥与空腔交界处的每一处灰度变化,每一个细微的纹理差异。
“停。”陈敏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控制室里格外清晰。
操作员立刻暂停了扫描。图像定格在当前断层。
陈敏俯身,几乎把脸贴到屏幕上,手指在某个区域画了一个圈。“这里,空腔入口边缘,水泥的灰度,和周围主体水泥有极其细微的差异。大概只有3到5个亨氏单位的差别。肉眼几乎不可能分辨,但在CT图像上,有边界。”
吕凯和赵永南凑近看去。在黑白图像上,陈敏所指的区域,确实有一圈非常模糊的、颜色略深一点的“环”,环绕着空腔的开口处,厚度大约只有几毫米。如果不是她指出,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是不同批次的水泥?”赵永南猜测。
“可能性不大。”陈敏摇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该区域的密度曲线图,“同一根柱子,通常一次性浇筑完成。而且,如果是施工瑕疵或者二次修补,密度曲线应该是杂乱或者渐变的。但你们看这个区域的曲线……”
屏幕上,一条代表物质密度的曲线平滑地延伸,在陈敏画圈的区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但异常陡峭的“凹陷”,然后又迅速回升到正常水平。这个凹陷很窄,但很“深”,意味着该区域的物质密度,在极短的厚度内,发生了急剧的降低,然后又恢复了。
“这不像普通水泥。”陈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普通水泥的密度是相对均匀的。这种急剧的变化,更像……某种复合材料,或者,是两层不同物质之间极其精密的接合面。”
“接合面?”吕凯的心脏猛地一跳。
“对。空腔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为预留的。预留之后,需要用一个‘门’或者‘盖板’把它封起来,而且要封得天衣无缝,看起来和周围的水泥一模一样。”陈敏语速加快,“这个密度异常的环形区域,很可能就是那个‘门’的接缝处!它使用的密封材料,密度和水泥有细微差别,所以在CT下露出了马脚!”
“能确定是什么材料吗?”吕凯追问。
“单凭CT密度值,只能推测不是普通水泥砂浆。”陈敏说道,“但给我们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那个‘门’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它使用的密封材料,是一种可以调色、凝固后质地和密度都接近水泥,但并非完全一致的特殊材料。柳征笔记里提到的那种‘α-氰基丙烯酸酯改良聚合物’,就完全符合这个特征!”
她切换画面,调出柳征那份化学品采购单的扫描件,指着那行备注:“用于建筑密封,高粘合,可调色。他买了足以密封三个成年人进入空间的量。用在哪里?现在看来,答案很可能就在这里——密封这三个水泥柱的入口!”
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屏幕上,那个灰度的环形异常区域,像一道沉默的、却昭然若揭的密码,终于被CT这台“解密机”读了出来。
它不是血迹,不是指纹,不是DNA。它是一种物理结构上的、精密的、充满设计感的“签名”。是柳征在完成他那件“作品”时,留下的一个近乎完美的、却终究被技术捕捉到的微小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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