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单位如同那个年代许多国营厂子一样,没能扛过市场的冲击,最终宣告倒闭。一夜之间,母亲和她的许多同事一样,被卷入了“下岗”的洪流。家中失去了稳定的经济来源,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会计出身的老妈,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消沉了不到一个周,她便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创业。关于行业选择,她并未征求我的意见。或许在她眼中,我终究是个孩子,说的话没有分量;又或许,她认为我跟着外婆学的那些“本事”尚浅,不足以应对这等“大事”。人有时便是如此,宁愿相信“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也对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判断心存疑虑。
最终,她出人意料地选择了餐饮业,而且目标直指中高端,租下了一个临街的两层门面,要开一家气派的“鸿福酒楼”。这无疑是一次高难度的开局。对于我们这个刚刚经历变故的家庭而言,房租、装修、聘请厨师和服务员的工资,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开销。再加上水电、税费、暖气以及前期必不可少的广告推广、开业活动营销等费用,不仅掏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向银行贷了一部分。
酒楼在全家人的忧心与期盼中开了张。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开业后生意一直不温不火,门前冷落鞍马稀,算上各项成本,酒楼始终处于亏损状态。看着每日的流水账,母亲的眉头越锁越紧。
焦虑之下,母亲开始“病急乱投医”。不知听了谁的劝说,她将生意的惨淡归咎于风水问题。不久,便通过中间人,从临市请来了一位据说“颇有道行”的风水大师,费用是两千元
——在当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够一个普通工人三四个月的工资了。恰逢周末,我也在店里帮忙,便目睹了全过程。
这位“大师”约莫六十多岁年纪,穿着对襟盘扣的唐装,手持一串油光发亮的念珠,眼神飘忽,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彼时,我已按照外婆的嘱咐,正在研读《九宫飞星推演》,对风水学的峦头、理气基础有了系统的了解,正缺实操见识,便存了心跟在后面,想听听这位“高人”有何高见。
“大师”在众人的簇拥下,架势十足。他先在酒楼大门外驻足良久,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看地,手指还不停地掐算。随后,他迈着方步走进店门,在一楼大堂中央站定,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收银台、散客区和通往二楼的楼梯,缓缓摇头,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凶煞。接着,他又去厨房转了一圈,对灶台的位置指指点点。最后上了二楼,把每个包间都仔细“勘察”了一遍,整个过程沉默而凝重,让跟随的母亲和几位核心员工大气都不敢出。
一番巡视后,“大师”在母亲早已备好茶水的雅间里坐下,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诊断”:
“哎呀,老板娘,你这店,问题不小啊!”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首先,你这大门开的方向就不对!正对路口,这叫‘路冲’,煞气直灌而入,财气怎么留得住?此乃大忌一也!”
我心中暗忖,店门明明是开在街道的缓弯处,并非正对笔直道路的尽头,何来“路冲”之说?这分明是生搬硬套吓唬人。
他抿了口茶,继续滔滔不绝:“其二,你这收银台的位置,背后是窗,空空荡荡,这叫‘无靠山’,主财来财去,难以积聚。其三,厨房在西北角,西北属乾金,厨房属火,火克金,这叫‘火烧天门’,对男主人、对权威运势大大不利!虽然你是女老板,但此格局亦主经营受阻,求财艰难。”
听到这里,我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外婆的笔记里明确说过,“火烧天门”的判断极其严谨,需结合元运、坐向、具体方位度数综合考量,岂是简单看到厨房在西北方就能断定的?这种简单粗暴的论断,往往是江湖术士唬人的套路。
“其四,”“大师”越说越起劲,手指向二楼,“二楼那个最大的包间,房顶有道梁,正压餐桌,这叫‘横梁压顶’,主客人压抑,不愿久留,影响贵气和人脉。其五,店内绿植摆放也有问题,怎么能放大叶的植物呢?“叶大招风”容易引发口舌是非……”
母亲在一旁听得极为认真,拿着本子飞快地记录,脸上写满了虔诚与担忧。而我已经百分之百确认,眼前这位就是个招摇撞骗之辈。他的话语里充斥着风水学中常见的吓人术语,但细究起来,要么是断章取义,要么是夸大其词,完全没有结合酒楼的实际坐向、精确的飞星盘以及周围真实的环境形势(峦头)进行综合分析,更别提考虑到元运的更替了。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通过罗列一堆看似严重的问题,制造焦虑,从而凸显自己“化解”的重要性。
好不容易等“大师”完成他的“长篇大论”,并开出了一串价格不菲的“化解物品”清单(如特定尺寸的泰山石敢当、开光铜葫芦、五帝钱等,自然是要通过他“请购”),母亲已是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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