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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全体内阁同僚们对这起发生在刚果河的悲剧深感歉意,我方明确谴责中央非洲政府和涉事企业的贪腐与不作为,并且尽一切可能解除当地紧张局势、结束这场可能进一步导致两个友邦人民流血的悲剧……”
“……德波友谊不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或者是部分无能**的官僚和贪婪成性的布尔乔亚所破坏。为此,我,德意志帝国外交部长,古斯塔夫·施特雷泽曼,将会于4月3日出访海间联邦,与现任联邦首相霍伊切沃夫斯基进行深入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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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海间联邦方面的强硬施压,保守派执政的德国头一次在国际事务上展现了软化态度,但在发言上依旧是保持了一如既往强硬的,只不过强硬并非对外,而是对内。
对于现任的德国保守联盟政府来说,已经开工了的刚果河大坝不能成为烂尾工程,因为这涉及到他们对开发中央非洲殖民地的宏大愿景承诺,即在二十年内于中央非洲建立起一个世界最大的矿产加工基地。他们试图将这个矿产资源极度丰厚却因恶劣的基础建设和自然条件而开发不足的“世界矿洞”转化为德意志世界帝国的“皇之宝库”,而因此需要大规模引入德国本土的工业化设备、流水线式开采加工技术。
但想要让这些机器功率全开地动起来,能源就成了德国人最先需要解决的问题,而在拥有刚果河这条世界第二大流量河道的中央非洲,水电自然就成为了不二之选。毕竟在欧洲,他们德国人就是最懂水利工程的工业大国,本土的莱茵河大坝、易北河大坝和多瑙河大坝的成功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事实证明,德国人还是小看了刚果河的威力和当地环境的恶劣,也高估了他们在海外领地执行这种超大型工程的实际能力——殖民地专员的**无能,工程承包商的夸大其辞,以及德国人对外籍劳工的严重歧视与虐待,等等,这些大小因素融合起来,就导致了如今的“波兰劳工暴动事件”。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填上这个自己挖出的天坑,包括安抚盟友、解决工程困境和重新规划资源分配。后两者最麻烦,因此保守联盟内阁果断选择先用“外交魄力”与“政治声明”来快速稳住局面。
虽然这遭到了不少国内极端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支持者们的声讨,被视为“对外国的软弱妥协”,但根据施特雷泽曼的建议,他们还通过了对国内**、官僚主义的痛批与展现“积极介入”危机的态度而换取了一批民粹主义者的支持,撇清与这场“可耻事件”的关系,狠狠刷了一波声望。
不过既然内阁躲过了灾祸,那么自然是灾祸被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中央非洲的大小“汉斯专员”们与承包商联合水电公司就此遭了殃,承担了几乎一切的骂名和损失。
而在海间联邦,德意志帝国的退让和声明无疑是被视为一场巨大的外交胜利,一度被波兰官方媒体称作“联邦诸民族就此挺直腰板的象征”,并进一步强化了瑟姆内的执政多数派和毕苏斯基元帅的权威。而甚至像捷尔任斯基和社会党的左派人士们也为此松了一口气,并且也因为这次“抵制帝国主义淫威运动”的成功而欢欣鼓舞,似乎“公道得胜”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但在欢庆之下,却也有着暗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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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帮狡猾的家伙!居然抢先一步?!”
“造势都已经准备好了,结果这些该死的官僚和窃国者怎么会想到这一步?!这让我们的舆论攻势根本没有争取到大众的支持,仅有我们原本的拥护者的响应……”
“还有那些该死的社会党人!这群赤匪居然和联邦政府里那群混蛋同步声援,他们看起来沆瀣一气!”
在一间豪华住宅的地下室中,一群男人聚集在了这里,群情激愤地讨论着他们对于海间联邦最近这个“重大外交胜利”的态度。不难看出,他们对于“窃国者们”采取的行动措施非常不满,因为这似乎完全打乱了他们原有的计划。
“瑟姆的那些软蛋向来只会对德国佬卑躬屈膝、摇尾乞怜!”一名戴着帽子的男人神情激动地发言道,“这种根本不是他们可能采取的策略!什么‘民族尊严’、‘诉诸公义’,他们不配说这些!这原本应该是我们用于指控这群可耻官僚和叛徒的措辞!”
“冷静一点,威特科夫斯基。”站在他身旁、身穿米色西装的中年男人开口,“现在不是质问他们怎么敢这么做的时候,这只是无能的愤怒。”
“不,亨里克,我看的很清楚!”威特科夫斯基挥舞着手臂回答道,“这不可能是联邦政府里的那群软脚虾能想到的,他们必然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消息或者是建议,所以才能抢先一步!我怀疑,可能是‘长枪团’内部出了叛徒!”
“叛徒?这种指控太骇人听闻了,威特科夫斯基!”名叫亨里克的男人对他的言论表示了质疑,“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有在场的各位清楚前因后果,若是有消息泄露,它就根本不会发生。我们都是真正的波兰爱国者,背叛不仅仅是背叛了组织,更是在背叛我们伟大民族的利益。”
“你这么着急地反驳,莫非是心里有鬼?!”威特科夫斯基立刻反咬一口,“或许正是某些叛徒故意让我们策划的这场境外同胞们的武装抗争行动发生,然后再借机走漏消息,好让‘长枪团’成为众矢之的?!”
“够了!都给我安静!”
一个沙哑却无比威严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内部争论,一直坐在地下室中央的沙发上、将面部隐藏于阴影之中的人站起了身来。他的目光扫视全场,让所有人都不得不保持着安静。
罗斯曼·皮亚塞茨基在重新建立了这个秘密会场的秩序后,这位“长枪团”的最高领导人这才开始进入他的正题。
“我可以保证,我们策划武装抗争的计划绝对没有任何泄漏。无论是从俄械和法械武器的采购、收集与运输,这个过程不可能和组织扯上联系,并且我们潜伏于非洲劳工队伍中、负责鼓动并团结波兰同胞的同志们也是‘绝对忠诚’的爱国者——若是他们也不惜牺牲所有家人而背叛组织,那么各位全都是潜在的叛徒。因此我们现在的重点不是互相怀疑,而是应该准备接下来的应对方案。”
“‘长枪团’原本的计划是攻击现任政府的不作为与对德软弱,散播舆论、举行我们的公开集会,将民愤的力量转化为对我们的支持。但现政府和那些左翼分子得到消息的效率很快,并他们迅速做出了一个充满魄力的决断——”
“是的,哪怕是敌人,我也不得不称赞一句他们的扞卫本民族利益的行为。只可惜,他们的努力只是为了顺从民意、避免成为众矢之的,以及率先抢夺话语权,而非真正出于我们这种‘炽热的爱国心’。”
“德帝国主义的代表,他们的外交部长将会在下周前来华沙。毫无疑问,他们是来和那群叛徒、窃国者进行谈判的,我们不能允许那些外族压迫者和本民族败类就这样媾和。他们既然试图篡夺我们计划的成果,那么也应当让他们、那些红色匪徒、还有德帝国主义者,统统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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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参会的所有“长枪团”高级干部散去后,罗斯曼·皮亚塞茨基却依旧伫立在原地。他双手负背,显得无比平静,与先前那措辞激昂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并目不转睛地看着墙壁上那巨大的“长枪团”党徽,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皮亚塞茨基先生。”一个身影从一个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的角落中缓缓踱步而出,这是一名穿着西装、戴着一顶绅士礼帽的男人,“虽然先前的计划进行得非常不理想,甚至可以说令我们失望,但毫无疑问,您展现出的决心让我们仍然保持了对我们双方友谊的信心。”
“这是自然。”皮亚塞茨基开口道,“事成之后,希望你们能够兑现承诺。”
戴着礼帽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当然会,皮亚塞茨基先生。帮助贵国挣脱德意志帝国的枷锁,完全符合我们大英帝国的利益。那些日耳曼人是我们的共同威胁,我们自然会全力帮助我们的朋友争取‘独立’与‘尊严’……”
“……那么,合作愉快,‘领袖’先生。”
随着那个英国人离开了地下室,皮亚塞茨基长叹了一口气。说实话,为了摆脱一个帝国主义而寻求另一个帝国主义的支持,这对于他这种骄傲的极端民族主义者而言自然是一种耻辱,可是为了更加现实地达成他和“长枪团”所有人的理想,这就是必要的妥协。
那些英国人非常支持大波兰和德意志的决裂,毫无疑问,这是他们为了瓦解“中欧同盟”而做出的努力之一,和他们“长枪团”的这些真正的爱国者不谋而合。在英国人的暗中资助和牵线下,他们“长枪团”才能够如此大批量、低价获得那些秘密渠道获得的法国与俄国步枪——而它们都是英国人在大战中缴获、又无法妥善处理的“仓库垃圾”。
在皮亚塞茨基和英国人的绝密交易之中,英国人承诺,只要“长枪团”能够想办法制造波德矛盾并将其扩大成同盟关系的破裂,乃至于现任海间联邦政府的崩溃,他们就会全力支持这群波兰极端民族主义者趁乱夺取政权、并确保“新大波兰国家”的独立——包括用强力手段阻碍德国人的军事干涉。
然而,这场由他们策划的“刚果河波兰劳工骚乱”居然让那群向来软弱的波兰建制派如此迅速地做出了对德强硬的反应,先声夺人地抢走了大半民意的导向,使得“长枪团”先前为了摧毁现任政府公信力、败坏德波关系的准备变得无比可笑:斥责政府不作为、煽动民众反对建制派的稿子成了废纸,而那些攻击德帝国主义的言论反倒是成为了强化约瑟夫·毕苏斯基“民族英雄”形象和建制派威望的助力。
真是天打雷劈!
若是这个“大计划”就此半途而废,不仅仅英国人的慷慨援助将会被立刻撤销、也会让“长枪团”因为这场失败而陷入分裂,令波兰民族实现独立与复兴的伟大理想将会更加遥遥无期。因此,他们必须想办法将这件事闹得更大,哪怕再次失败的风险将可能把他们彻底带入深渊……
不,他们不可能失败!公义自在人心,波兰民族当自强!
皮亚塞茨基的目光逐渐变得偏执且狂热了起来,一扫心中最后的犹豫和软弱。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不成功,便成仁!不自由,毋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