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渐歇,天气一日凉过一日。北麓皇庄的粟米终于抢收完毕,虽然经历了破坏,但用了曲辕犁深耕的地块,收成到底比旁处高出一小截。庄户们捧着沉甸甸的谷粒,对那位只在田间出现过几次的“小先生”(或者说王妃娘娘)感念不已,那场“祭土仪式”更被传得神乎其神,“犁头煞”的阴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来年广泛使用新犁的期盼。
王府内,因苏侧妃被禁足,一时安静了不少。赵侧妃愈发深居简出,日常请安也多是沉默寡言,只一次送来几卷难得的农书古籍,说是娘家偶然所得,赠与王妃闲时翻看。林微微收下,客客气气地道了谢,心中却更加警惕。咬人的狗不叫,赵清韵的沉静,总让她觉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日,谢无岐下朝回来,脸色比往日更沉凝几分。他径直来了惊蛰轩,挥退下人,将一份塘报递给林微微。
“看看吧。”
林微微接过,迅速浏览。是江淮巡抚的急奏,言及今夏雨水偏少,淮水支流淤塞,沿岸数县已有旱情苗头,若秋冬再无有效降水,恐影响明年春耕,甚至引发饥荒。奏请朝廷速拨钱粮,征发民夫,疏浚河道,以安民心。
“王爷是为江淮水患忧心?”林微微放下塘报,问道。
谢无岐揉了揉眉心:“户部喊没钱,工部说征夫不易,一群老朽,只会互相推诿。皇兄(指小皇帝)年少,太后一心礼佛,这等棘手事,最终还不是落到本王头上。”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厌烦。
林微微心中一动。机会来了!她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王爷,疏浚河道,利在千秋。然则,若依常例,大规模征发民夫,确实易引发民怨,且效率低下。妾身……倒有些浅见。”
“讲。”谢无岐抬眼看向她,目光专注。
“妾身以为,此次疏浚,或可尝试‘以工代赈’与‘分段承包’相结合之法。”林微微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语解释,“所谓以工代赈,便是将朝廷欲拨发的部分赈济钱粮,转为雇佣沿河受灾或贫苦百姓参与疏浚的工钱。如此,百姓得银米活口,朝廷得河道疏通,民无怨言,官省心力,可谓两全。”
谢无岐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继续说。”
“分段承包,则是将整段待疏浚的河道,按难易程度、里程长短,划分成若干小段。然后招募沿河有信誉的乡绅、商贾或能干的里正,由他们各自招募人手,承包一段。朝廷设定疏浚标准、完成时限和验收奖罚。提前完工、质量优良者,重奖;延误或不合格者,重罚,甚至追回承包资格。如此,责任到人,利益驱动,效率自然远超官府统一征发、管理。”
林微微一边说,一边用茶水在桌上简单画出示意图。这是将现代工程管理中的项目承包制和古代已有的“募役法”结合,并加入了激励和问责机制。
谢无岐盯着桌上渐渐干涸的水迹,久久不语。书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林微微的心微微提起,不知他是否能接受这等“离经叛道”的想法。
半晌,谢无岐才缓缓抬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她:“此法……颇险。若承包者偷工减料,或欺压民工,该如何制约?若引发豪强兼并,又当如何?”
林微微心中一定,他问到了关键,说明他在认真思考。她从容答道:“王爷所虑极是。故而需有配套措施:其一,设立由工部官员、当地清正士绅及王府信使组成的巡检御史,不定期抽查工程质量与民工待遇;其二,制定详尽的施工标准与验收细则,公示于众,使奸猾者无可趁之机;其三,严惩不法,以儆效尤。至于豪强,王爷,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用其力,亦要防其弊。关键在于,主导权必须牢牢掌握在王爷手中。”
她顿了顿,补充道:“此外,妾身以为,疏浚并非一味加高堤坝或盲目挖深,需先勘察河道走势、水势缓急。或可于河道弯曲处建简易挑水坝,以水力攻沙,减少淤积;或于关键地段以竹笼装石护岸,既固堤防,又利鱼虾栖息,保持水活。这些……前朝遗册中,似有零星记载。”
她再次祭出“前朝遗册”的法宝,将一些简单的水利工程技术包裹其中。
谢无岐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明暗不定。林微微的建议,无疑是大胆而新颖的,打破了沿用多年的成例。但其中的条理、对人性利弊的考量,又显示出极强的可行性。
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林微微,眸中已有了决断:“你的‘以工代赈、分段承包’之策,以及水利勘察之说,写个详细的条陈上来。三日内,本王要看到。”
“是!妾身遵命!”林微微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起身应道。
“此事若成,”谢无岐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低沉,“你当记首功。但若出了纰漏……”
“若有纰漏,妾身一力承担!”林微微抬起头,目光坚定地与他对视。她知道,这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机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