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奉天殿前
腊月二十八,寅时三刻。
雪已下了整整一夜,到黎明时分非但未停,反成铺天盖地之势。奉天殿前偌大的广场上,积雪深及脚踝,却早被数千双军靴踏成一片泥泞的灰黑。三万京营精锐列阵而立,玄甲映雪,枪戟如林,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蒙蒙的雾。
朱廷琰立在丹陛最高处。
他未着亲王常服,而是一身玄色铁甲,外罩墨色大氅,猩红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腰间佩着的,是先帝御赐的尚方剑——此剑出鞘,如朕亲临。此刻他手按剑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黑压压的军阵,扫过两侧肃立的文武百官,最后落在身旁的沈清辞脸上。
清辞今日亦是一身郑重。内着世子妃品级的翟衣,外罩银狐裘斗篷,头戴七翟冠,珠翠在雪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她手中捧着一碗饯行酒,指尖冻得发白,却稳稳端着,不曾颤动分毫。
“时辰到——”礼官拖长嗓音。
廷琰接过酒碗,高举过顶,朗声道:“瓦剌犯边,屠我子民,掠我疆土。陛下虽崩,遗志犹在!今日本王奉旨出征,此去北疆,必破贼虏,扬我国威!”
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在风雪中远远传开。
“破贼虏!扬国威!”三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九霄,惊得殿宇积雪簌簌而落。
廷琰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酒碗重重摔在丹陛青石上,碎裂声清脆刺耳。他转身看向清辞,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深深一揖。
清辞还礼,从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塞进他手中:“里面是妾身配的御寒药丸、解毒散,还有……一枚平安符。”
锦囊温热,犹带她的体温。
廷琰握紧,低声道:“京中万事,拜托了。”
“妾身必不负所托。”清辞抬眼,眼中水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清明,“夫君此去,定要珍重。妾身在京,等你凯旋。”
夫妻二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便在这时,队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
是站在文官首列的杨阁老。老阁臣须发皆白,在风雪中不住颤抖,却强撑着来送行。他身侧,次辅张阁老面色凝重,目光在廷琰与清辞之间游移,不知在想些什么。
更远处,几名御史聚在一处,虽也垂首肃立,却不时交换眼色。其中一人,正是三日前在朝堂上质疑廷琰监国不合祖制的李御史。
清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这场送行,真心祝愿者有之,虚与委蛇者有之,暗中诅咒者……恐怕亦有之。
“擂鼓!”廷琰不再多言,转身下令。
咚咚咚——
战鼓擂响,一声急过一声,如惊雷滚过天际。军阵开始移动,如黑色洪流,缓缓转向宫门。马蹄踏碎积雪,甲胄碰撞铿锵,三万人的队伍,在风雪中蜿蜒成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廷琰翻身上马,猩红披风扬起,像一面战旗。
他最后回望一眼。
丹陛上,清辞独立风雪中,翟衣如火,身影单薄却笔直。她身后,是巍峨的奉天殿,是空旷的广场,是无数双含义不明的眼睛。
这一别,前路是烽火连天的战场,身后是暗流汹涌的京城。
而他与她,一个要直面明枪,一个要防备暗箭。
“驾!”
骏马嘶鸣,冲入风雪。
二、朝堂暗流
送走大军,百官散去。
清辞并未立刻回府,而是随杨阁老等人转入偏殿——监国亲王出征,按制需由监国夫人与内阁、司礼监共议后方事宜。这本是破例,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偏殿里炭火很旺,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
“王妃,”杨阁老率先开口,声音干涩,“大军开拔,粮草辎重需源源不断接济。户部昨日呈报,今冬北方数省遭雪灾,税粮征收不及,国库现存粮草,仅够前线支撑一月。”
“一月足矣。”清辞端坐主位,声音平静,“妾身已命锦绣堂动用商路,从江南调粮十万石,走漕运北上,半月可至通州。此外,女子商会正组织京中妇孺赶制棉衣、靴袜,三日内可先送一批至军中。”
张阁老讶然抬头:“王妃已提前布置?”
“夫君受命监国那日,妾身便着手准备了。”清辞从袖中取出一卷册子,递给杨阁老,“这是详细名录与调度计划,请阁老过目。”
杨阁老接过细看,越看越是心惊。册子上不仅列明粮草数目、运输路线、交接节点,还标注了沿途可能的风险及应对之策。更难得的是,其中关于军医配备、伤员转运的部分,条理清晰,远超寻常后勤谋划。
“这些改良的急救包……”杨阁老指着其中一项。
“妾身略通医理,知边关苦寒,将士易生冻疮、伤后易感染。”清辞解释道,“故特制此包,内有止血药粉、解毒丸、冻疮膏及洁净纱布。虽是小物,或可少伤人命。”
冯保在一旁暗暗点头。这位世子妃,果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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