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所有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刘老三那张横肉堆积的脸,在昏暗中像一张不怀好意的面具。他身后的几个混混堵住了过道,手里的扳手和铁棍反着窗外透进来的光。
车上的乡民,把头埋得更低了,生怕一个眼神就惹祸上身。
陆沉终于动了。
他没站起来,只是把腿上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到旁边的空座上。动作不急不缓,从容得像在整理书桌。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刘老三。
“见面礼?”
陆沉开口,两个字,没有一点波澜。
这反应,让刘老三准备好的一肚子狠话全堵在了嗓子眼。他想过对方会吓得哆嗦,想过对方会色厉内荏搬出县里压人,唯独没想过这种平静。
一种把他,和他身后所有人,都当成摆设的平静。
“对!见面礼!”刘老三被这种无视激得火气上涌,他往前凑了一步,嘴里的烟臭味几乎喷到陆沉脸上,“怎么,陆乡长,不敢收?”
陆沉站了起来。
他比刘老三高出半个头,站直身体的瞬间,刘老三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带路。”
又是两个字。
刘老三愣住了。
车厢里所有竖着耳朵的村民,也愣住了。
带路?
去哪儿?去接那份要命的“大礼”?
这小子是真傻,还是真不怕死?
“嘿,有种!”刘老三反应过来,气笑了,他侧过身,做了个夸张的“请”的手势,“陆乡长,请吧!兄弟们都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陆沉提着自己的行李包,迈步,径直从刘老三身边走过,没有丝毫停顿。
他走下中巴车,脚踩在黄土路上。
一股混杂着血腥和汗臭的风,扑面而来。
眼前的一幕,让中巴车上那些探头偷看的村民,全都僵住了。
这不是拦路。
狭窄的盘山公路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少说也有三四百号!
人群分成两拨,以路中间一条看不见的线为界,互相推搡、对峙、咒骂。
左边的人,大多穿着蓝黑色的旧衣服,手里举着锄头、铁锹、木棍。
右边的人,则五花八门,不少人赤膊上阵,手臂上缠着白毛巾,挥舞着扁担和砍柴刀。
“刘家的狗杂种,敢动我张家的地,找死!”
“张老三你个鳖孙!那地明明是我家的!今天不把界碑挪回来,老子把你腿打断!”
叫骂声,哭喊声,棍棒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声,汇成一片。
地上,已经躺着七八个头破血流的汉子,正在呻吟,分不清是哪一方的人。
刘家和张家的械斗。
刘老三跟下车,得意地走到陆沉身边,用下巴指了指那片混乱。
“陆乡长,看到了吗?”他咧着黄牙,笑得猖狂,“这就是咱们清河的规矩。谁的地,谁的理,不是嘴皮子说了算,是看谁的拳头硬,看谁家的人多!”
他就是要让这个新来的小白脸看看,在清河,县里的红头文件,就是一张废纸。
这里,只有刘家的家法!
陆沉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更远的地方。
大约两百米外,山路拐角,停着一辆白色的桑塔纳警车,车顶的警灯没亮。
两个穿警服的人靠在车门上抽烟,看着眼前的百人械斗,就像在看戏。
清河乡派出所。
林正德的报告里提过,所长是刘四海的女婿。
刘老三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陆沉的脸,等着看他惊慌,看他打电话求援,看他那张干净的脸变得惨白。
然而,陆沉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挥舞锄头的村民,扫过地上哀嚎的伤者,扫过远处那辆纹丝不动的警车。
最后,视线停在械斗最激烈的地方。
那是两拨人的核心。
左边,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干瘦的老头,手里拎着一把铁叉,异常凶悍。
刘大柱,刘家的一个分支头领。
右边,一个四十出头,满脸横肉的壮汉,挥舞着一根撬棍。
张富贵,张家的主事人。
报告里的信息,在他脑中飞速闪过。刘家与张家,为了村口一块三分地的归属,已经械斗了十几年。
这是个死结。
刘四海把这个场面摆出来,就是给他的下马威。要么当看不见,灰溜溜地缩进乡政府,从此当个傀儡。要么强行插手,被两边的怒火一起吞掉。
“怎么样,陆乡长?”刘老三的嘲弄几乎不加掩饰,“这第一份礼,还满意吗?是打算跟我们一起看看热闹,还是现在就掉头回县里去?”
陆沉终于收回了视线。
他转过头,看了刘老三一眼。
只是一眼。
刘老三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像是在看路边的一块石头。
陆沉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弯下腰,将自己的行李包,工整地放在了路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
然后,他解开了自己中山装最上面的两颗风纪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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