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的常委扩大会议,气氛怪得很。
沈淮南换了条暗红色的领带,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坐在主位上翻文件。
文件翻得哗哗响。
底下坐着的一圈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喝水都不敢出大声。
谁都知道,上周五在外滩那家法餐厅,沈市长的面子被陆沉踩在地上摩擦了一遍。
今儿这是要找场子。
“关于高新区管委会的人事调整。”
沈淮南没铺垫,上来就是干货。
他抬起头,视线在陆沉脸上停了两秒。
“陆副市长最近太忙了。”
沈淮南语气关切,像个体恤下属的好领导。
“又要抓技术,又要跑工地,还要跟那帮搞互联网的谈判。人的精力毕竟有限。”
他顿了顿,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为了给陆副市长减负,市委研究决定,免去陆沉同志高新区管委会主任的兼职。”
会议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几个局长偷偷瞄陆沉。
这哪是减负,这是摘桃子。
阿里和腾讯的投资刚敲定,几十亿的资金马上进账,这时候换人,等于把钱袋子抢走了。
“新任主任,由经开区的王德全同志担任。”
沈淮南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胖子。
王德全站起来,满脸横肉挤出一朵花,冲着四周点头哈腰。
这人大家都熟。
马进的铁杆,出了名的“过路财神”,雁过拔毛的主儿。
陈国华急了。
他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陆沉一脚。
这时候不争,以后高新区就是别人的提款机,那帮搞技术的书呆子得被玩死。
陆沉没动。
他手里捏着那支两块钱的签字笔,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
“陆副市长,你有意见吗?”
沈淮南身子前倾,眼神里带着挑衅。
他在等陆沉拍桌子,等陆沉失态。
只要陆沉敢闹,顶撞上级的帽子立刻就能扣死。
“没意见。”
陆沉把笔帽扣上,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他伸手进公文包,摸出一个红布包着的方印。
那是高新区管委会的公章。
“王主任,接稳了。”
陆沉把公章顺着桌面推过去。
公章滑过光亮的漆面,停在王德全手边。
“高新区的账上,现在趴着三个亿的启动资金,还有阿里刚打进来的一笔保证金。”
陆沉站起身,理了理衣领。
“这是全明州的希望,别手抖。”
沈淮南愣住了。
王德全也愣住了,手伸在一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这也太痛快了。
痛快得让人心里发毛。
“散会。”
陆沉没看任何人,拎起那个旧皮包,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他甚至还哼了句京剧的荒腔走板。
回到办公室,徐长青后脚就跟了进来,门摔得震天响。
“老大,你疯了?”
徐长青气得脸脖子粗,把帽子往沙发上一扔。
“那是咱们拼了命才拉来的投资!王德全是个什么东西?那就是马进的一条狗!”
“让他管钱,那跟把肉包子扔给狗有什么区别?”
陆沉没理他。
他走到窗边的脸盆架前,拧干毛巾,仔仔细细地擦了把脸。
“长青,火气别这么大。”
陆沉挂好毛巾,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
不是什么好茶,碎末多,但味儿冲,提神。
“你知道王德全最擅长什么吗?”
“贪啊!还能是什么?”徐长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椅子腿发出吱嘎一声惨叫。
“除了贪,他还擅长做假账。”
陆沉抓了一把茶叶扔进杯子,倒上开水。
茶叶在水里翻滚。
“马进在西区那边的地产项目,资金链快断了。”
陆沉端着茶杯,吹开浮沫。
“沈淮南急着把王德全推上去,不是为了管事,是为了救火。”
“他们想挪用高新区的钱,去填西区的坑。”
徐长青瞪大了眼:“他们敢?这是专项资金,省里盯着的!”
“有什么不敢的?”
陆沉笑了笑,眼神却冷得像冰碴子。
“只要名目做得漂亮,什么‘基础设施建设费’、‘景观提升工程款’,钱转几道手,就洗白了。”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段画面。
那是2009年的《法制日报》。
头版头条。
《明州特大洗钱案告破,涉案金额三十亿,主犯王德全潜逃未果被捕》。
那个案子,牵出了好几个省里的大老虎。
而起因,就是一笔去向不明的海外转账。
“那咱们就看着?”徐长青还是不服气。
“看着。”
陆沉喝了一口茶,苦得舌根发麻。
“欲让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那个公章,不是权,是雷。”
陆沉放下杯子,从文件堆底下抽出一张纸。
那是市审计局的“日常巡视计划表”。
“去,给审计局的老刘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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