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的冬天湿冷入骨,刚下过雨的地面像是抹了一层油。
市委大礼堂里暖气开得很足,甚至有点闷。几百号科级以上的干部挤在下面,没人敢大声喘气,只有笔记本翻动的沙沙声。
台上坐着个新人。
沈淮南,三十五岁,哈佛肯尼迪政府学院硕士,前麦肯锡大中华区合伙人。这履历拿出来,金光闪闪,能把明州这帮还在研究怎么招商引资的土干部眼睛晃瞎。
原来的书记王建平调走了,去省政协当了个闲职副主席。算是升了半级,但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给新人腾位置。
“我们要搞的不是简单的制造业,是‘总部经济’,是‘产业生态闭环’。”
沈淮南扶了扶那副无框的金丝眼镜,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一股子好闻的古龙水味儿,和这礼堂里常年散不去的陈茶味格格不入。
他身后的大屏幕上,PPT做得精美绝伦,全英文的SWOT分析图表在不停切换。
“我看过明州之前的规划,太土,太笨。”沈淮南敲了敲桌子,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靠倒卖地皮,靠引进几个高污染的加工厂,这是上个世纪的思维。我们要对标硅谷,要有‘互联网思维’。”
台下一片死寂。
坐在前排的几个局长面面相觑,想记笔记,又不知道从哪记起。什么叫“赋能”?什么叫“颗粒度”?
陈国华坐在第二排,屁股底下像长了钉子。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陆沉。
陆沉刚下飞机不到三小时,身上还穿着那件在阿姆斯特丹淋过雨的风衣,甚至没来得及换。他没坐主席台,自己搬了把折叠椅坐在过道边上,半眯着眼,像是在听,又像是在补觉。
“有些同志。”
沈淮南的话锋突然一转,视线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陆沉身上。
“拿着市里的救命钱,跑去欧洲收了一堆破铜烂铁。我知道,有些干部觉得这是‘抄底’,但在华尔街,这叫‘接盘’。”沈淮南笑了笑,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这是典型的小农意识,以为捡到篮子里就是菜。”
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集中到了角落。
陈国华脑门上的汗下来了。这新来的市长,第一把火就往陆沉身上烧啊。
陆沉没动。
他从兜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软壳烟盒,红梅,两块五一包。手指头在烟盒底下弹了一下,一根烟跳出来半截。
“这里禁烟。”沈淮南皱眉,语气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嫌弃。
陆沉抬起眼皮,看了看台上的“哈佛精英”,又看了看手里那根烟。他没点火,只是把烟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沈市长继续。”陆沉的声音很哑,带着长途飞行的疲惫,“我在听。关于那个‘颗粒度’,您还没讲透。”
底下有人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沈淮南的脸僵了一下。他听不出这是捧场还是拆台,但那种被无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他喝了一口依云矿泉水,压下心头的不快。
“我的意思是,明州的高新产业基金,必须重新评估。”沈淮南合上笔记本,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些所谓的光刻机项目,风险太大,周期太长。我已经联系了美国的几个着名风投机构,准备引入真正的互联网独角兽企业。我们要把钱花在刀刃上,而不是去养一堆不知道能不能下蛋的母鸡。”
会议结束得很突兀。
沈淮南似乎不想给任何人提问的机会,宣布散会后,直接夹着公文包下了台。路过陆沉身边时,他停了一下。
“陆副市长。”沈淮南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坐在折叠椅上的陆沉,“听说你从荷兰带回来不少‘人才’?”
“是带了几个。”陆沉把那根没点的红梅烟塞回烟盒。
“什么学历?在哪家大厂任职过?”
“没什么学历。”陆沉站起身,拍了拍风衣下摆的灰,“都是些退休老头,有的还在领救济金。至于任职经历……大概是在车库里敲敲打打过几年。”
沈淮南眼里的鄙夷更浓了。
“乱弹琴。”沈淮南摇摇头,用一种教导主任训小学生的口吻说道,“明天把他们的简历发到我邮箱。如果没有正规的背调报告,财政局一分钱工资都不会发。明州不养闲人。”
说完,他抬手看了看那块积家手表:“中午我定了外滩那家法餐厅,请了几个投资人吃饭。陆副市长要是有空,可以一起来学学西方的餐桌礼仪。”
“不了。”
陆沉拎起脚边的那个旧皮包,“食堂今天有粉蒸肉,去晚了抢不到。”
沈淮南愣了一下,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看了陆沉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那一身笔挺的西装在略显陈旧的市委大楼里,显得格外刺眼。
等到沈淮南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国华才敢凑过来。
“我的祖宗哎……”陈国华擦着汗,声音压得极低,“这可是上面空降下来的‘太子爷’,听说在部里都有关系。你刚才那是干什么?这不是当众打他的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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