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倒春寒来得凛冽。通往省城的柏油路像一条灰色的带子,蜿蜒在尚未苏醒的田野间。
路旁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田野里残雪未融,一片萧索。
良国开着那辆深蓝色桑塔纳,车窗紧闭,但寒气还是丝丝缕缕透进来。
他瞥了眼副驾驶上的儿子君卫——小伙子裹着件半旧的军大衣,眉头微锁,正盯着窗外发呆。
父子俩都裹着厚棉衣,呵出的白气在车窗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冷就把大衣裹紧点。”良国说着,搓了搓冻僵的手指,顺手把暖气调大了一档,“这鬼天气,说是开春了,比腊月还冻人。”
自从那场旱灾,又经历了晓芬的事,君卫变了很多,虽然还是听话有孝心,但埋头干活,话也少了,眉宇间总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郁。
君卫“嗯”了一声,又没多话。他今年25了,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像心里揣着什么事,沉甸甸的。
这次去省城,是为了厂里那条不争气的自动化包装线。去年花大价钱引进的,八万块不能买个摆设回来吧。
车开了大半天,父子俩轮流开。傍晚时分在途中的小旅馆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继续赶路。
快到省城时,天色又阴沉下来,飘起了细碎的雪粒。
出来两天了,父子两人交换着开车不累,现在良国刚接手开了两小时,进入一段山路。路面被冻雨弄得坑洼不平,良国开得小心。
天色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雪。
“前面好像有人。”君卫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
良国眯眼看去,约百来米外的路边,确实有个身影在挥手。一辆红色的旧摩托车歪倒在旁,看情形是抛锚了。
车缓缓停下。走近了才看清,是个年轻女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烫着时髦的大波浪,妆容精致,即使在这荒郊野外也一丝不苟。
只是此刻她冻得脸色发白,踩着脚取暖。
良国减速停下。女人急急跑过来,声音又脆又急:“师傅,帮帮忙!我车坏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不能捎我一段?到省城就行!”
她说话带着夷川本地口音,但语调刻意放软了,有种表演感。
君卫下车查看摩托车。
车是半新的,但保养得不好。他试了试启动,没反应。“可能是点火器的问题,”他说,“我们没工具,修不了。”
女人脸上露出失望,转而看向良国,眼睛眨了眨,带了点娇嗔:“叔叔,那……那能不能捎我一段?我赶着去省城上班呢,迟到要扣钱的。”
良国皱了皱眉。这姑娘打扮得太时髦了些,白色羽绒服一看就不便宜,配着皮靴、皮手套,不像普通打工的。但眼下这天气,把人丢路边确实不妥。
“上车吧。”他拉开后车门,“我们去省城办事,顺路。”
“太谢谢了!”女人喜出望外,从摩托车后备箱拿出个小皮包,锁好车。
上车时,带进一股浓烈的香水味,甜腻得有些呛人。
车里放了东西,空间本就不大,多了个人更显拥挤。
女人坐在后座,脱了手套搓手:“冻死我了。我叫苏微,在省城工作。现在赶着去上班,没想到车坏了。”
“老家在哪儿?”良国随口问。
“樱桃林镇,柳树沟的。”苏微说,语气里带着点刻意强调的“乡愁”,“小地方,你们可能不知道。”
“知道。”君卫忽然开口,“我们在樱桃林镇有酒楼。”
苏微眼睛一亮,身子往前探了探:“真的?是‘叶氏悦来酒楼’吗?我听说过!可气派了!你们是……”
“叶家的。”良国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我叫叶良国,这是我儿子叶君卫。”
“哎呀!”苏微声音更甜了,“原来是叶老板!难怪看着就不一般。我们村里好多人都想去你们那里干活呢,都说叶家是大户人家,仁义。”
这话说得过于顺溜,像排练过。良国笑了笑,没接话。
苏微却是个自来熟,主动说起自己在省城的工作——“在一家高级会所做接待”,她说得含糊,但眼神里透着得意,“一个月能挣这个数。”她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比了个“八”。
八百块。在九五年的现在,对于多数人,这确实是很高的收入。
“那挺不错。”良国敷衍道。
“还行吧,”苏微捋了捋卷发,“就是辛苦,天天熬夜。不过见识多,见的都是有钱人。”
她说着,目光落在君卫身上。
君卫今天穿了件半新的夹克,但身材挺拔,侧脸轮廓分明,沉默的样子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君卫在叶家做什么呀?”苏微笑眯眯地问。
“管品控和调配。”君卫简短回答。
“那是不是经常到处跑?真羡慕,能见世面。”苏微往前凑了凑,香水味更浓了,“我就只能在省城那一亩三分地,要么就是回老家,闷死了。”
君卫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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