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卫的故事。
一九九三年夏天的阳光,带着旱灾后特有的、毫无保留的炙热,灼烤着平南镇那片正在复苏的土地。
厂房重建的工地上,搅拌机的轰鸣声与工人的号子声混杂在一起,尘土在热浪中缓慢上升。
君卫蹲在一堆钢筋旁,手里的图纸被汗水浸湿了边缘。
“卫哥,东区地基可以验收了,要不你先过去看看?”一个工头跑来问道。
君卫抬起头,眯着眼看向烈日:“现在就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连续几天在工地喊话的结果。
从去年旱灾开始,君卫就像个陀螺一样在各个店铺、工厂、工地间旋转。
品控巡查、原料采购、施工监督……叶家的生意在灾后缓慢回升,每一个环节都需要人盯着。
他现在是叶家第三代中最清闲‘踏实肯干’的一个,老太把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了他。
也是从去年开始,他和晓芬见面的次数,从每月几次,变成两三个月一次。
回到临时搭建的工棚办公室时,已是傍晚。桌上放着良翠从夷川市店捎来的饭盒,还有一封信。
信是晓芬托人带来的,粉色的信封,上面是她清秀的字迹:“君卫亲启”。
君卫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见到晓芬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四月初,在柏林镇匆匆吃了一顿饭,席间想聊聊天,可晓芬安静地吃着饭,饭后她才轻声说:“你瘦了。”
“没办法,奶奶事情多,爸要管厂,每个人都挺忙,我得把这些杂事扛起来。”君卫往她碗里夹了块肉,“等平南厂区建好,等生意完全恢复,我就有时间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省城玩。”
晓芬笑了笑,又不说话。
那顿饭吃得很匆忙,君卫下午还要赶回平南镇。送他出门时,她突然问:“君卫,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当然记得,”君卫不假思索,“在供销社,我想买些特别的调料,你说那种花椒只有川西来的才好,还特意去仓库给我找。”
“那时候你每周都来,说是给酒楼采购,其实……”晓芬低下头,声音很轻。
其实是为了见她。君卫在心里接上这句话,但他没说出来,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再等等,晓芬,等忙过这阵。”
晓芬转头没看君卫,也没有回话。
君卫却看着她恋恋不舍地骑上车,对着她:“晓芬,拜拜!”
听着车子发动的声音,晓芬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
君卫当时没读懂,现在想来,那里面已经有了告别的意味。
工棚里的电扇吱呀呀地转着,吹出的风都是热的。君卫用毛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拆开那封信。
信不长,只有一页纸。
“君卫:
见信好。
提笔写这封信,我犹豫了很久。从去年春天到现在,我们只见了五次面。每次见面,你都很累,没聊几句却都你家里的这事多那事忙,心里装着无数件事,但好像没有一件是关于我的。
去年过年,你说两家老人见个面。一开始我们有事没见成,后面我和妈准备好了,你说家里旱灾后事多,推迟到元宵后。
元宵后,你说灾情准备走不开,推迟到三月。三月到秋季都是旱灾,推迟到过年,年过了,两方总是凑不上时间……就这样,一直推迟到现在。
我不是怪你。我知道你们叶家不容易,知道老太太看重你,知道你是最能扛事的男人。
旱灾的时候,你们接济了那么多人,我妈妈都说,叶家是积德的人家,你是有担当的人。
可是君卫,我累了。
我妈妈身体不好,我需要一个能在身边、能踏实过日子的人。
你很好,真的很好,可你的日子是叶家的日子,你的踏实和你的好都给了家里的生意和所有。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在我妈妈半夜咳嗽时去请大夫的人,是一个能周末陪我去买菜的人,是一个能记住我生日、能在我难过时给我一个拥抱的人。
这些,你给不了。不是不愿意给,是给不了。
去年你跟我说,等生意好了就有时间了。可现在生意在好转,你却更忙了。我看不到尽头。
我们分手吧。
你不用来找我,我已经申请调去市里的供销总社了,下周就走。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只是我们想要的生活不一样。
祝你一切都好,祝叶家生意兴隆。
晓芬
1993年6月18日”
信纸从君卫手中滑落,飘到沾满尘土的水泥地上。
他呆呆地站着,耳朵里嗡嗡作响。
工棚外的施工声、工人们的说话声、电扇的转动声……所有声音都远了,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跳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分手吧。
两个字,像两把钝刀,缓慢而结实地扎进他心里。
“君卫?君卫你怎么了?”张奎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君卫煞白的脸,吓了一跳。
“是哪里不舒服吗?走,去卫生院看看。”说着就想来拉君卫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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