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最后几天,大雪终于封山。
山中三郡——清河、河间、乐陵,地势本就崎岖,如今更是白雪皑皑,官道难行。
清河郡最靠十方山脉,那条新挖的河道已冻上厚冰,像一条银带蜿蜒在三郡之间。
这条河,是秦天今年春耕时最大的手笔。
七头穿山甲异兽日夜开凿,硬是在山岩间掘出宽三丈、深两丈的新河道。
原本稀薄的溪流变成滔滔河水,足以灌溉三郡半数田地。
按估算,秋收粮产至少该增三成。
可三郡上报的,只增了一成。
“三成变一成,剩下两成的粮食去哪了?”萧平曾在府中算过这笔账。
“三郡往年总产百万石,增三成便是三十万石。两成——就是整整二十万石粮食,足够万人大军吃上四个月。”
粮,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清河郡,靠坡县。
这里没有平原,只有连绵的缓坡。坡与坡之间的洼地勉强开垦出几亩薄田,沿着平缓的坡面,搭着上百间茅草屋。
屋墙是泥坯垒的,屋顶铺着干草,积雪压得屋檐低垂,仿佛随时会垮。
住在这里的,不是本地农户。
他们是清河郡战死士兵的家属——丈夫、儿子死在战场上,按秦天颁布的《抚恤令》,家中应免赋税,得三倍抚恤银,每月有米粮发放,逢年过节还有肉油。
郡县官员需定期探望,确保遗属生活。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清河郡太守赵什,四十出头,本地赵家大族出身。
秦天当初留用他,是看中他在当地的根基,便于稳定局面。谁知此人贪得无厌。
抚恤银?克扣七成。
每月米粮?换成陈米霉面。
定期探望?来的是一脸凶相的衙役,进门先搜刮,有值钱物件便“代为保管”。
最恶毒的是,他把郡中战死士兵的家属,全部迁到这靠坡县。
美其名曰“集中安置,便于照顾”,实则是为了便于控制——离郡城远,消息闭塞,与外界隔绝。
一旦有绣衣御史来查,赵什便提前得到风声。
衙役们连夜把遗属们赶进县城准备好的瓦房,穿上临时发的棉衣,桌上摆好米肉。御史一走,立刻收回一切,赶回茅草屋。
敢告密?杀。
赵什还养了一伙人,专门冒充“大将军密使”,假意来暗中查访。
若有遗属信以为真,吐露实情,当夜便会失踪。
次日,尸体会挂在茅草屋前——凌迟,割舌,挖眼,以儆效尤。
如此手段,真正的绣衣御史来了,谁还敢开口?
像这样的地方,另外两郡也有!
平山郡王家,如今也在这里。
家主王镰,五十余岁,因私酿天仙醉被罚金流放,举族迁至清河郡。
他心中不服,更不甘——王家与徐州王氏的勾连,秦天应当还没察觉。
这山中三郡虽贫,但地势险要,若能说动三郡太守一起造反,扼守要道,便是万人大军也难攻入。
到时,徐州王氏从东面出兵,三郡在西响应,秦天必首尾难顾。
王镰暗中联络赵什,许以重利——徐州王氏承诺,事成后,三郡自治,赵什可为一州之主。
赵什本就贪婪,又见秦天近来查得紧,心中早生异志,两人一拍即合。
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在秦天眼里。
护兽卫成立月余,明面上入山猎杀异兽,收集兽皮兽骨,实则精锐尽出,潜入三郡。
萧平坐镇平山郡,王翦亲率三十名好手,扮作猎户、行商,盯死了王家与郡府的往来。
另一路绣衣御史,大张旗鼓前往乐陵郡“巡查水利”,吸引了三郡官员的注意。真正的杀招,早已藏在雪中。
腊月初二,雪最大的一天。
靠坡县最偏的一处茅草屋,屋里没有炭火,只有个破陶盆里烧着些枯草,烟熏得满屋呛人。
瞎眼的老奶奶蜷在草堆上,身上盖着条破麻布。
孙女小丫,八岁,衣服补丁叠补丁,正小心翼翼掰着块硬饼,喂到奶奶嘴边。
“奶奶,你吃。”
“丫儿吃,奶奶不饿。”老奶奶声音沙哑。
“我吃过了。”小丫撒谎,她昨天只喝了半碗稀粥。
屋外传来脚步声。
小丫警觉地抬头,看见两个披着蓑衣的人推门进来。
为首的是个青年,眉目英挺,虽穿着粗布棉衣,气质却不同。身后跟着个壮汉,眼神锐利。
青年蹲下身,从怀中掏出油纸包,里面是切好的肉干。他递给小丫:“吃吧。”
小丫愣住,不敢接。
“吃。”青年把肉干塞到她手里,又掏出一包递给老奶奶,“大娘,你也吃。”
老奶奶摸索着接过,手在颤抖:“你们……你们是……”
“过路的,雪大,借个地方歇脚。”青年温声道。
小丫终究抵不住肉香,咬了一小口,随即眼睛亮了。
她掰下半块,非要塞给奶奶。老奶奶含泪吃了,却忽然抓住青年的手:“你们……不是赵太守派来试探的吧?我老婆子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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