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说不字。”寻文极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冷。
“我说了不,这颗脑袋明天就会挂在城门口。他们会换一个人来当这个汝阴太守,换一个人来‘领受’徐州的厚礼。乱世里,一条太守的命,没那么值钱。”
于是就有了联盟。先与阳安郡结盟,以他寻文极为“盟主”;再南下与曹猛争夺陈郡,试图以“抗曹”大义拉拢各方;最后,是白云郡。
“高欢那个蠢货。”寻文极提到这个名字时,脸上掠过一丝厌恶。
“去年秋,他敢派三千兵北上打巨鹿,结果被秦天打得全军覆没,还被扣了两千人,勒索一万石粮赎人。他个人哪里有一万石粮?四处求告,最后求到了徐州王氏支脉那里。王氏‘慷慨’解囊,帮他赎了人,条件就是——白云郡入盟。”
至此,四郡联盟成型。寻文极被推到了台前,成了明面上的“盟主”,坐拥四郡,兵马逾万,看起来俨然是与曹猛分庭抗礼的一方诸侯。
“可实际上呢?”寻文极看向郭达,眼神锐利。
“高欢是蠢,但不傻。他入盟是被逼的,心里憋着火,随时可能反咬一口。陈郡那个韩融,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如今虽然被……被随和的兵压着,勉强听话,但心根本不在我这里。阳安郡太守刘琨——”他冷笑一声。
“野心勃勃,背后也有徐州其他支脉的影子,早就想把我踢下去,自己当这个盟主。”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至于随和、马波,还有徐州王氏本家……他们真是好心扶植我?文远,你信吗?”
郭达摇头:
“天下无免费之膳。王氏要的,是一个混乱却可控的豫州,一个能牵制曹猛、消耗各方、又无法真正统一豫州的‘盟主’。太守您,正是最合适的人选——身居高位,却无根基;手握兵权,却受多方掣肘。您越是想坐稳这个位置,就越要依赖他们;越是依赖他们,就越脱不开身。”
“是啊。”寻文极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漆黑如铁的夜色。
“天下大势,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我等身处其中,不过是一叶浮萍,随波逐流尚且艰难,谈何‘制止’?”
“去年冬我若不答应,早已身首异处;如今答应了,坐上这位置,却发现四面八方都是绳索——王氏的粮草甲胄是绳索,高欢的怨气是绳索,刘琨的野心是绳索,曹猛的兵锋是绳索,现在……连远在凉州的秦天,也甩过来一条带火的绳索。”
他转过身,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从前年开始,天下就有动荡之兆。去年,秦王败亡,益州易主,随和入主,短短一年便整合全州,已成西南霸主。北方,秦天一个村正之子,竟能席卷冀州、东取青州、西定凉州两郡,其势如燎原。”
“马波坐拥荆州,虽与扬州对峙,但根基已稳。徐州王氏四百年世家,稳坐钓鱼台。交州刘氏独霸南疆……天下群雄,各有其位。唯有豫州——”
他声音沉了下去:
“唯有豫州,数路诸侯纠缠,乱成一锅粥。随和、马波,还有那些藏在背后的手,谁不想让豫州更乱一点?自古得豫州者,得中原;得中原者,望天下。他们怎会容许豫州真出现一个能整合各郡、兵强马壮的雄主?”
郭达静静听着,心中亦是波澜起伏。他来投寻文极,是看出此人虽处困境,却仍有清醒头脑,非高欢之流可比。
但时势如此,个人才智,终究难敌大势洪流。
“太守,”他斟酌着开口,“既知身陷棋局,为他人棋子,何不……择一良木而栖?”
寻文极抬眼看他。
“当今天下,能称雄主者,不过数人。”郭达缓缓道。
“随和狂悖,马波狭隘,曹猛酷烈,王氏世家之心不在天下。唯凉州秦天,起于微末,却能步步为营,拓土安民,其志其能,已有雄主之姿。太守若真无意逐鹿,不如……”
“不如献城而降,寻一明主投效,博个从龙之功?”寻文极接过话头,脸上神色莫测。
“正是。”郭达坦然道。
“进,可争功业,封侯拜相;退,亦可保家族平安,不染战火。此乃乱世中,智者择身之道。我颍川士族,为何能于诸侯混战中保持超然?无非便是此法——各家子弟分投诸雄,无论谁最终得势,颍川皆不失根基,反而能凭从龙之功,更上一层。”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太守,您如今看似风光,实如履薄冰。徐州王氏能扶您上来,也能随时换人。高欢、刘琨,皆虎视眈眈。曹猛一旦缓过气来,必先拿您这‘盟主’开刀。届时,您将何以自处?”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余烛火哔剥轻响。
良久,寻文极走回案前,重新坐下。他盯着那封秦天的信,手指在信纸上轻轻划过。
“文远,”他忽然开口,“你说,秦天能看出豫州这潭水有多深吗?”
郭达思索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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