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长沙郡府的廊庑,带起一阵令人心悸的寒意。
董俷立于阶前,目光穿透深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那潜伏在万家灯火之下的暗流。
他身后的亲卫们感受到了主公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息,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长沙郡吏服饰的中年文士快步从阴影中走出,在距离董俷十步开外的地方停下,恭敬地躬身行礼。
“卑职长沙郡主簿马真,拜见温侯。”
董俷缓缓收回目光,转向来人。
他认得此人,是之前随太守张羡一同迎接他的官吏之一,只是当时并未过多留意。
此刻,这名叫马真的主簿脸色在灯笼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马主簿深夜至此,所为何事?”董俷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马真深吸一口气,再次一揖到底,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字字清晰:“马真不才,愿追随温侯,为温侯执鞭坠镫!但凭驱策,万死不辞!”
此言一出,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典韦和许褚交换了一个眼色,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腰间的兵器。
在这敏感的时刻,一个地方官吏的投效,是真心还是试探,谁也说不准。
董俷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马真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额头上渐渐渗出冷汗。
他知道,这短短的沉默,将决定他未来的命运。
他并非一时冲动,自从董俷入城,他便一直在观察。
这位年轻的温侯,手握精锐之师,行事雷厉风行,虽有霸道之名,却对麾下将士爱护有加。
反观长沙太守张羡,看似圆滑,实则首鼠两端,绝非能成大事之人。
乱世将至,良禽择木而栖,他马真不想做那枯枝上的昏鸦。
“抬起头来。”董俷终于开口。
马真依言抬头,迎上董俷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
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没有轻蔑,没有猜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为何?”董俷只问了两个字。
“为求闻达于诸侯!”马真毫不避讳,坦然道,“天下将乱,郡守之位朝不保夕,如真这般碌碌小吏,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真观温侯,有龙虎之姿,吞天之志,非池中之物。追随温侯,或有一线生机,搏一个青史留名。若留在此地,不出三载,必为鱼肉!”
这番话说的极为实在,没有半句虚伪的奉承,反而将自己的野心和盘托出。
董俷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欣赏这种聪明人,更欣赏这种敢于下注的聪明人。
“你将身家性命押在我身上,就不怕我是一时风光,转瞬即逝?”
马真的眼神坚定起来,那丝忐忑被一股决绝所取代:“真信自己的眼光。即便看错了,也胜过在此地坐以待毙,死得窝囊!”
“好!”董俷赞了一声,“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身边,暂为记室。长沙之事,我需你时时提点。”
马真闻言,脸上顿时涌起狂喜之色,他再次深深下拜,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谢主公!马真必不负主公厚望!”
信任的暖意在这凝重的夜色中悄然流淌,驱散了几分寒气。
收服马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董俷随即想起一事,便带着典韦等人,径直往城中一处宅院行去。
那是他为黄劭安排的养伤之所。
刚一进院门,便听到里屋传来爽朗的笑声。
董俷心中一宽,看来黄劭恢复得不错。
他推门而入,只见黄劭正与一位身着葛布长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坐弈棋。
“主公!”黄劭见董俷进来,惊喜地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董俷挥手按住。
“安心养伤,不必多礼。”董俷的目光随即落在了那老者身上。
老者并未起身,只是含笑抬头,迎向董俷的视线。
他看上去已年过花甲,但精神矍铄,目光清澈而深邃,仿佛蕴藏着山川日月的智慧。
明明是布衣打扮,身上却自有一股超然物外的气度,让人不敢小觑。
董俷心中猛地一动,一个名动荆襄的名字浮现在脑海。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空气中弥漫开一种奇妙的张力,既是试探,又是某种棋逢对手的欣赏。
还是那老者先打破了沉默,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着董俷拱了拱手:“山野之人,见过温侯。”
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老先生客气了。”董俷回了一礼,眼神微闪。
山野之人?
若真是普通山野村夫,又岂会有这般气度?
又岂会与黄劭这等悍将相谈甚欢?
此人,绝非寻常隐士。
一旁的黄劭见状,热情地想要为二人引荐:“主公,这位便是我与您提过的新结交的挚友,他……”
“公覆。”老者忽然开口,打断了黄劭的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黄劭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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