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狐像一道灰色的影子,贴着冰冷潮湿的金属墙壁移动。涌入的海水已经淹没了脚踝,并且还在快速上涨。浑浊的水中漂浮着油污、破碎的零件,以及一些令人不安的、缓慢蠕动的暗红色絮状物——那是被海水带来的混沌污染。空气中充斥着海腥、铁锈、臭氧和甜腥的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感。
爆炸声、撞击声、金属撕裂声、非人的咆哮与嘶吼,从四面八方传来,交织成一曲毁灭的交响。灯塔在哀鸣,在崩解。
她的目标很明确:核心区域。在潜入前,她捕捉到了能量监测设备上那转瞬即逝、却剧烈到恐怖的秩序能量峰值,以及紧随其后的、代表着守护者AI信号的彻底消失。她知道,夜枭一定在核心做了什么,很可能是孤注一掷。而现在,能量读数在骤降,混乱在加剧,必须找到他。
通讯完全失效,耳中只有杂音。她只能依靠直觉和有限的记忆(来自之前对灯塔结构图的匆匆一瞥)前行。通道错综复杂,许多地方已经被海水淹没或结构损毁堵死,她不得不一次次折返,寻找新的路径。好几次,她与游荡的、被海水浸泡后显得更加狂躁的侵蚀机器人或小型畸变体遭遇,只能依靠敏捷的身手和精准的射击(弹药所剩无几)快速解决或摆脱。
越靠近核心方向,战斗的痕迹越明显。墙壁上布满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和爆炸的凹陷,地上散落着自动防御炮塔的残骸和混沌信徒破碎的尸体。显然,混沌之牙的主力已经突破了重重防御,正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
灵狐的心不断下沉。必须更快!
就在她穿过一条布满管道的辅助通道时,前方拐角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混沌信徒那含糊不清的吟唱。不止一个。她立刻闪身躲进一处管道缝隙的阴影中,屏住呼吸。
几名身着破烂制服、身体发生不同程度畸变的混沌信徒,在一个体型格外高大、皮肤呈现暗青色、手臂异化成骨刃的“队长”带领下,正快步通过。他们似乎急于赶往某处,并未仔细搜查周围。
“……核心……过载……祭司大人命令……必须占领……”断断续续的词语飘入灵狐耳中。
等他们过去,灵狐立刻钻出,朝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们去的方向。略微思索,她选择了后者——这些信徒前进的方向,很可能就是核心区域。跟在他们后面,或许能更快找到路,但也更危险。
她如同鬼魅般尾随,利用复杂的地形和时明时暗的灯光掩护,始终与前面的小队保持一段安全距离。很快,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周围的设备也显得更加精密和重要。她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
前方的混沌信徒小队突然加快了速度,发出兴奋的低吼。灵狐悄悄探头,看到通道尽头是一扇已经被暴力破坏、扭曲变形的厚重闸门,门后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开阔、光线闪烁不定的空间,以及……激烈打斗的声音?
她心中一紧,不再隐藏,加速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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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铁面所在的区域。
海水已经淹到了他的大腿。他刚刚将最后一个从破损观察窗挤进来的、形似巨大海葵的侵蚀生物劈成两半,粘稠的体液溅了他一身。窗外,是翻涌的、被灯塔残余光芒微微照亮的漆黑海水,以及海水中那若隐若现的、令人绝望的庞大阴影——利维坦的触手正在灯塔外壁上滑动、缠绕、用力,每一次拉扯都带来整个结构的剧烈震颤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他所在的这个中层观测平台已经岌岌可危,随时可能整体脱落坠入深海,或者被更多的怪物涌入。
必须离开这里,向上,向核心靠拢。这是铁面唯一的念头。他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那是一条向上的紧急维修梯,但梯子下半部分已经淹没在浑浊的海水中。
没有犹豫,他涉水走向梯子。海水冰冷刺骨,水下的能见度几乎为零,不知道隐藏着什么。他一手握刀,警惕地感知着水下的动静,一手抓住湿滑的梯子,开始向上攀爬。
刚爬了没几级,下方水面突然炸开!一条碗口粗细、布满吸盘的惨白色触手如同箭矢般射向他的脚踝!铁面反应极快,双腿猛地向上蜷缩,触手擦着他的靴底掠过,重重抽打在梯子上,火星四溅!
紧接着,更多的触手从水下冒出,如同群蛇乱舞,向他缠来!是潜伏在水中的、被利维坦气息吸引或控制的次级共生体!
铁面身处梯子,无处可避!他低吼一声,单手死死抓住梯子,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另一只手中的长刀划出凛冽的弧光!
嗤!嗤!嗤!
数条触手应声而断,掉入水中,断口处喷出墨绿色的粘液。但触手实在太多,一条触手趁机缠住了他握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传来,要将他拖入水下!另一条触手则卷向他的腰部!
危急关头,铁面眼中厉色一闪,非但没有挣扎,反而借着触手拉扯的力量,猛地向下蹬踏梯子,身体如同炮弹般主动向下撞去!同时,他松开了握刀的手(刀被触手卷着),空出的手掌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高爆手雷,拇指已然弹开了保险!
“下去吧!”
他低喝一声,将手雷狠狠塞进了那条缠住他手腕的触手根部的吸盘里,然后另一只手猛地一扯,将缠在腰间的触手强行拉紧,用身体死死压住!
轰!!!
沉闷的爆炸在水下响起!巨大的冲击力将铁面狠狠抛起,撞在旁边的金属墙壁上,又跌入水中。浑浊的海水瞬间被染红一片,混合着破碎的生物组织。
铁面从水下挣扎着冒出,剧烈咳嗽,口鼻中全是血腥味。左臂软软垂下,可能骨折了,肋骨也传来剧痛,内伤不轻。但他还活着。水面上漂浮着大量触手残骸,暂时没有新的攻击。
他喘息着,目光搜寻,很快看到了自己那柄长刀,正插在一段较大的触手残骸上,漂浮在不远处。他游过去,重新握住了刀柄。熟悉的触感传来,让他心中稍定。
没有时间处理伤势,他再次抓住维修梯,用尽力气向上爬去。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机械地、坚定地向上,再向上。
头顶,隐约传来了更加清晰的爆炸声和能量武器的嘶鸣,似乎离核心区域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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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区外围闸门处。
灵狐冲入那片开阔空间时,看到的是一幅惨烈的景象。
这里像是一个环形的交接大厅,连接着通往核心区的最后一段通道。大厅内一片狼藉,自动防御炮塔的残骸冒着青烟,墙壁上布满了焦痕和裂痕。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有混沌信徒的,也有少数穿着灯塔制服的守卫——似乎是原本驻守在此、但早已被侵蚀或最后时刻仍在抵抗的自动单位。
而在大厅中央,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
一方,正是她之前跟踪的那队混沌信徒,以及另一名刚刚从侧面通道冲出来的、手持骨杖、头生犄角的混沌祭司。他们显然也刚到不久。
另一方,则让灵狐瞳孔骤缩。
是夜枭?不,不是。那个身影背对着她,半跪在地,用身体死死护着身后通往核心区的最后一道紧闭的合金大门。他浑身浴血,作战服几乎成了布条,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焦黑的灼伤、深深的划痕和正在溃烂的侵蚀伤口。他左手握着一把断了一半的匕首,右手……似乎已经抬不起来,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但他低着头,肩膀剧烈起伏,却依然如同一块顽石,挡在那里。
是铁面?不,体型不对,而且铁面应该……
就在灵狐惊疑不定时,那个身影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
一张沾满血污、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能看出熟悉轮廓的脸——是沈砚?!不对,也不是……是……
灵狐瞬间认了出来,是之前夜枭队伍里那个沉默寡言的队员,好像叫……阿伦?那个存在感不高,但关键时刻总是很可靠的家伙。他怎么会在这里?还伤成这样?
此时的阿伦,状态显然极差。他眼神涣散,嘴角不断溢出带着泡沫的鲜血,身体的颤抖显示出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某种内在的侵蚀。他的皮肤下,隐约有暗红色的脉络在蠕动,那是深度混沌污染的迹象。但他看着灵狐的方向,涣散的眼神似乎凝聚了一瞬,用尽全力,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是警告?是让她快走?
“又来了一个虫子?”那名混沌祭司注意到了灵狐,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也好,一起献祭给吾主!干掉这个碍事的家伙,打开大门!”
几名混沌信徒立刻咆哮着冲向阿伦。阿伦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野兽,用仅剩的左手挥舞着断匕,竟然再次站了起来,踉跄着迎了上去!他的动作僵硬而疯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用身体去撞击,用牙齿去撕咬,只为阻止任何一个人靠近那扇门。
灵狐瞬间明白了。阿伦是在用生命为夜枭争取时间!夜枭就在那扇门后!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暂时压制了自身的侵蚀(或许是那种药剂?),强撑着最后的力量守在这里,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没有时间犹豫。灵狐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两把战术匕首如同毒蛇吐信,身形如电,从侧后方切入战场!
嗤!一名混沌信徒的脖颈被精准切开,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灵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如同舞蹈般在信徒之间穿梭,每一次闪避都恰到好处,每一次攻击都直指要害。她没有与敌人缠斗,目标明确——为阿伦分担压力,清理靠近大门的敌人。
阿伦看到了灵狐的行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是感激,是歉疚,还是决绝?他不再试图攻击,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后一靠,用整个后背死死抵住了那扇合金大门,仿佛要将其焊死在自己的骨血里。他看向灵狐,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一个词:
“……夜枭……”
然后,他眼中最后的神采迅速消散,头无力地垂下,抵在冰冷的金属门上,不动了。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有一丝气息。
“碍事!”混沌祭司显然被灵狐的介入和阿伦的顽固激怒了。他举起骨杖,顶端那颗浑浊的水晶球开始聚集暗红色的能量,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波动。“那就一起化为尘埃吧!”
灵狐感受到那能量的恐怖,头皮发麻。她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完全避开这种范围攻击。而且,阿伦就在身后,那扇门后可能就是夜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众人头顶的天花板突然炸开一个大洞!破碎的金属板和灰尘簌簌落下!一道高大、浑身湿透、带着浓重血腥味和海水腥气的身影,如同陨石般轰然砸落,正好落在混沌祭司和灵狐之间!
是铁面!他竟从上层结构,以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强行突破了下来!
铁面落地的瞬间,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看周围的环境,手中那柄饱经战火、缺口累累的长刀,已然化作一道凄冷的寒光,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劈向正在施法的混沌祭司!
这一刀,快!狠!绝!凝聚了他一路杀来的所有戾气、伤痛、以及守护同伴的决绝!
混沌祭司完全没料到攻击会来自上方,仓促间只能中断施法,将骨杖横在身前格挡。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大厅!骨杖上传来巨大的力量,混沌祭司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法杖顶端凝聚的能量也因反噬而紊乱,嗤嗤作响。
铁面也不好受,他本就伤势沉重,这一记硬拼让他手臂发麻,胸口一阵气血翻腾,嘴角溢出血丝。但他身形稳如磐石,横刀挡在灵狐和阿伦(以及那扇门)之前,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混沌单位,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此路,不通。”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灵狐看着铁面那宽阔、伤痕累累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酸楚。她迅速调整位置,与铁面形成犄角之势,低声道:“夜枭可能在门后,阿伦拼死守着。祭司交给你,杂兵我来。”
铁面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锁定那个正惊怒交加看着他的混沌祭司。
大厅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海水,正从铁面砸开的破洞和周围的缝隙不断涌入,水位在缓慢上涨。
最后的屏障前,最后的守护者们,已然齐聚。
而门后,核心平台上,夜枭的身体,再次极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他胸口的模型挂坠,那点乳白色的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无比顽强地,持续闪烁着。
仿佛在呼唤,仿佛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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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房间内,秩序光球的光芒已经黯淡到近乎熄灭,只剩下核心一点微弱的光源,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连接混沌裂缝的光丝,只剩下最后一根,细若游丝,明灭不定。
上方的混沌裂缝,依旧缓缓旋转,但那股侵蚀感确实减弱了。然而,灯塔整体的崩溃并未停止。深海的咆哮与撞击,下层海水的涌入,以及外部混沌之牙残余力量的攻击,仍在持续消耗着灯塔最后的结构强度。
夜枭的意识,依旧在那片冰冷的虚无中沉浮。那最后的呼唤声,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不是沈砚。
也不是母亲。
那是一种更古老、更晦涩、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的波动……
仿佛是……铭文碎片?
不,是铭文碎片深处,所承载的某种……“回响”?
与此同时,在锈蚀海岸边缘,那座被遗弃的灯塔会地下基地深处,某个完全密封、能量隔绝的医疗卫生舱内。
一直处于深度沉睡、依靠各种仪器维持着最基本生命体征的沈砚,那长长的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卫生舱旁边的监控屏幕上,那代表脑波活动的曲线,出现了数十个小时以来的第一次、极其微弱的、不规则的波动。
仿佛在梦中感知到了什么。
仿佛在回应着遥远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