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隆隆”声愈发迫近,地面传来的震动感清晰可辨。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从大厅尽头那未知的深渊中翻涌而来,其中渗透出的、不祥的荧绿色光芒越来越盛,将周围废墟的轮廓映照得鬼气森森。那混杂了无数痛苦呻吟、疯狂呓语、冰冷电子音以及宏大叹息的噪音,如同实质的音波,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和大脑,带来剧烈的眩晕和恶心感。
“找掩体!准备接敌!”铁面的吼声在嘈杂的背景音中依然极具穿透力。训练有素的队员们(尽管身心俱疲)立刻行动起来,依托大厅中散落的、巨大的金属设备残骸、断裂的混凝土柱以及那些空置的金属储物柜,迅树建立起简易的防御阵地。重伤的哈克和状态不稳的地质工程师被安置在最内侧相对安全的角落。
沈砚和夜枭被铁面拉到一处较为厚重、半倒塌的控制台后面。“待在这里,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开枪。节省弹药,瞄准那些东西的…核心,如果它们有的话。”铁面语速极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翻滚而来的黑暗,“沈砚,如果那东西(指金属片)还有用,准备好。夜枭,你看好他。”
话音刚落,第一波“攻击”已然降临。
但那并非预想中的、实体怪物如潮水般的冲锋。翻滚的黑暗边缘,那浓郁的、仿佛液态的绿光骤然明亮,紧接着,数十道、上百道扭曲的、由绿色光线构成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从黑暗中“流”了出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如同被随意拉扯的幻影,四肢和躯干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扭曲、延伸,面孔模糊不清,只有两个空洞的、燃烧着绿色火焰般的“眼眶”,死死地“盯”着防御阵地这边。
这些“光之幻影”移动的方式诡异莫测,时而贴地滑行,时而如同烟雾般飘忽,速度快得惊人。它们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种直刺灵魂的、充满痛苦、怨恨和疯狂的精神冲击,却比之前遭遇的粘液怪物强大了何止十倍!
“啊——!” 队伍中,本就精神濒临崩溃的地质工程师第一个惨叫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身体剧烈抽搐,眼球上翻,口吐白沫,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紧接着,那名手臂受伤的队员也痛苦地闷哼一声,手中的枪几乎握不稳,眼神开始涣散。
就连铁面、夜枭这样的硬汉,也感到大脑如同被重锤击中,无数混乱、邪恶的念头和令人作呕的幻象强行挤入意识,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夜枭死死咬住舌尖,用疼痛维持清醒,他看到身旁的沈砚情况更加糟糕——沈砚脸色惨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紧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在与什么无形的、可怕的东西进行着殊死搏斗。而他怀中的金属片,正透过衣物,散发出越来越明亮的、柔和的乳白色光晕,与那些绿色幻影的光芒激烈对抗着。
“开火!自由射击!打散它们!”铁面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恶心,嘶声下令,同时率先扣动了扳机。特制的非致命弹头(只剩下最后一些了)和常规子弹呼啸而出,射向那些飘忽的绿色幻影。
子弹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幻影的身体,如同射入空气,只在绿光中激起一圈圈涟漪,却丝毫未能阻止它们的逼近,甚至未能让它们的形态有丝毫凝滞!物理攻击,完全无效!
“没用!打不中!”一名队员绝望地喊道。绿色幻影已经飘到了防御阵地前沿,最前面的几个幻影,竟然直接穿过了作为掩体的金属残骸,如同幽灵般“渗”了进来,伸出由绿光构成的手臂,抓向最近的队员!
“躲开!”夜枭目眦欲裂,他知道物理攻击无效,猛地从掩体后跃出,并非用枪,而是将全身的力气和精神集中,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气势,挥拳砸向一个试图抓住通讯专家的绿色幻影!他的拳头包裹着一层微弱但凝实的杀意和意志力(这是他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练就的本能),竟然真的“碰”到了那绿光构成的躯体!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夜枭的拳头与绿光接触的地方,爆发出细微的、如同电流灼烧的声音!那绿色幻影发出了一声无声的、但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尖锐嘶鸣,被击中的部位绿光剧烈闪烁、扭曲,整个幻影都向后飘退了一些,似乎受到了某种伤害,但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凶厉地扑了上来!
“意志力!用你们的意志力抵抗!集中精神!不要被它们拖入幻象!”夜枭大吼,同时身形急闪,躲开另一个幻影的扑击,但精神上的冲击让他也闷哼一声,脸色更加难看。他意识到,这些鬼东西,似乎只能用强烈的精神力量或某种特殊能量(比如沈砚那金属片发出的光)来对抗。
然而,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在如此强烈的、直接的精神污染和幻象攻击下,保持清醒都已属不易,更别提凝聚“意志力”进行反击了。又有两名队员陷入了精神混乱,开始胡言乱语,甚至调转枪口对准了同伴(被旁边的人及时制止打晕)。防御阵线瞬间岌岌可危。
“沈砚!”夜枭急迫地看向沈砚。此刻,沈砚是唯一的变数。
沈砚此刻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冲击。当那些绿色幻影出现时,他脑海中不再仅仅是碎片化的画面和声音,而是如同被硬生生塞入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由无数人濒死前最痛苦记忆和扭曲意识构成的“信息炸弹”!他看到了实验室爆炸的瞬间,看到研究员在绿色粘液中溶解,看到士兵被无形的力量撕碎,看到了无数张在极致痛苦中扭曲的面孔,听到了他们绝望的呐喊和诅咒…这些信息洪流疯狂冲刷着他的意识屏障,试图将他同化、吞噬。
而怀中的金属片,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乳白色光芒,这光芒似乎形成了一层薄薄的、保护性的“场”,勉强抵挡着绿色精神洪流的侵蚀,并与之激烈对抗,发出“滋滋”的、只有沈砚能“听”到的消融声。但沈砚能感觉到,金属片的力量正在被快速消耗,他自己的精神力也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注入金属片。同时,那金属片传来的、与深处“某物”的共鸣也强烈到了顶点,仿佛在催促他,引导他…
就在防御即将崩溃,夜枭也快要支撑不住的瞬间,沈砚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瞳深处,似乎有细微的乳白色光芒一闪而过。他不再被动抵抗那信息洪流,而是做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决定——不再试图屏蔽,而是主动放开一丝心防,去“接触”、去“理解”那洪流中最核心、最强烈的那个“信号”,那个如同背景音般不断回响的、宏大的“叹息”!
“呃啊——!”
如同将手伸入滚烫的钢水,又像是将大脑直接暴露在狂暴的数据风暴中,难以形容的剧痛和庞杂到极点的信息瞬间涌入!沈砚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摇晃,七窍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但与此同时,他也“抓住”了那“叹息”中的一丝脉络!
那不是毫无意义的噪音,那是…一种庞大、残缺、充满了无尽悲哀、困惑以及…一丝微弱求救意识的…集体残留意识!是那些早期实验失败者,那些被“核心”溢出污染吞噬的研究员、士兵、甚至…实验体们,他们残存的、被扭曲的意识聚合体!它们疯狂、痛苦、充满攻击性,但在那疯狂的底层,似乎还保留着一丝最初的、属于人类的、对解脱的渴望和对造成这一切的“元凶”的恐惧与愤怒!
“停下!”
沈砚没有开口,但一个混合了他自己强烈意志、金属片的能量波动以及刚刚捕捉到的那一丝“集体意识”中“求救”频率的精神“呐喊”,如同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呐喊”并非攻击,更像是一种强制的、混乱的“共鸣”与“命令”!
霎时间,扑到近前的几个绿色幻影猛地一滞!它们身上剧烈波动的绿光出现了瞬间的紊乱,空洞的“眼眶”中,绿火疯狂闪烁,仿佛内部的意识在激烈冲突。那潮水般的精神攻击也为之一顿。
“就是现在!集中精神!想象它们不存在!或者…让它们安息!”沈砚嘶声喊道,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的。他无法长时间维持这种状态,那对他和金属片都是巨大的负担。
夜枭和铁面最先反应过来。他们虽然不明白原理,但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夜枭狂吼一声,将所有的杀意、战意、以及对妹妹的守护执念,凝聚成一股锐利如刀的精神冲击,狠狠“斩”向最近的一个幻影!铁面则是一声不吭,但眼神凌厉如冰,将钢铁般的意志和求生的信念化为无形的“重锤”,砸向另一个幻影!
其他尚能保持一丝清明的队员,也本能地凝聚起全部精神,或怒吼,或默念,用各自的方式对抗着侵入脑海的幻象和低语。
那些绿色幻影身上的光芒剧烈地明灭不定,发出无声的、更加尖锐的嘶鸣,它们的形态开始变得不稳定,时而拉长,时而收缩,攻击的势头明显减弱。但并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了,更多的幻影从后方翻涌的黑暗中分离出来,加入围攻。
沈砚的压力再次大增,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裂开,意识在无数混乱的记忆和情绪中浮沉,几乎无法维持那脆弱的“共鸣”状态。怀中的金属片光芒也开始明暗不定,温度高得吓人。
就在这僵持不下、沈砚即将崩溃的危急关头,大厅中央,那个下沉的、布满环状装置残骸的区域,异变再生!
似乎是受到了沈砚与幻影们激烈精神对抗的刺激,或者是金属片强烈共鸣的牵引,那片区域地面残存的、粗大的线缆断口处,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的蓝色电光!电光如同活蛇般乱窜,击打在周围的金属残骸上,发出“噼啪”巨响和耀眼的火花!
紧接着,一阵更加剧烈的地面震动传来!大厅尽头,那翻滚的黑暗和绿光深处,那“隆隆”的巨响达到了顶峰!一堵“墙”,一堵无法用言语准确描述的“墙”,缓缓从黑暗与绿光的交融处“浮现”出来!
那不是砖石或金属构成的物理意义上的墙。它更像是一道巨大的、半透明的、不断流动和扭曲的“光幕”或“数据屏障”。屏障上,无数难以理解的符号、扭曲的人脸、破碎的画面、杂乱的线条和色块,如同瀑布般飞速流淌、闪烁、湮灭、再生。屏障本身散发着柔和的、却给人一种极其坚固和“隔绝”感的乳白色微光,与周围翻涌的、充满了疯狂与痛苦的黑暗绿光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在屏障内部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更加巨大、更加复杂、由无数光点和线条构成的、缓慢旋转的…某种结构的虚影,那或许就是所谓的“原始核心”?
“叹息之墙!”铁面失声道。眼前的景象,与“教授”透露的只言片语以及刚才残存语音中的描述,隐隐吻合。
就在“叹息之墙”显现的刹那,那些攻击众人的绿色幻影,如同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吸引或排斥,齐刷刷地转向了那堵光幕!它们发出无声的、更加凄厉的嘶吼,疯狂地扑向光幕,用身体冲撞,用扭曲的手臂抓挠,试图突破那层屏障!但它们一接触到乳白色的光幕,就如同冰雪遇到骄阳,身体迅速消融、汽化,化作点点绿光,融入光幕表面流淌的数据流中,使得光幕泛起一阵涟漪,但很快又恢复平静。更多的幻影前仆后继,仿佛飞蛾扑火,又仿佛…在完成某种未尽的执念,或是被光幕后的“核心”所吸引、召唤。
攻击众人的压力骤然一轻。大部分幻影都转向了“叹息之墙”,只有少数几个还在附近徘徊,但攻击性大减。
众人趁机喘息,惊疑不定地看着这诡异而壮观(或者说恐怖)的一幕。无数的绿色幻影,如同扑向灯火的飞虫,疯狂地撞击、消融在那巨大的、流淌着数据与记忆的光幕之上,无声地演绎着一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年的、绝望的“回归”或“冲击”。
而随着幻影们的撞击消融,那“叹息之墙”的光幕上,流淌的画面和符号似乎变得更加清晰、连贯了一些。偶尔,会有一两个相对完整的、短暂的“影像片段”闪过——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在控制台前忙碌;巨大的环形装置启动,发出耀眼的蓝光;惊恐的面孔,奔逃的人群;绿色的粘液从某个裂口中涌出;士兵开火,光芒与黑暗交织…
这些残存的影像,如同破碎的镜子,折射出当年发生在这里的、灾难性的一幕。而光幕之后,那缓缓旋转的“核心”虚影,仿佛一颗冰冷而巨大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墙外的一切,包括这群侥幸存活下来的闯入者。
沈砚瘫坐在地,大口喘着粗气,鼻血缓缓流下,精神力透支的眩晕感阵阵袭来。夜枭连忙扶住他。铁面则警惕地观察着“叹息之墙”和那些依旧在“扑火”的幻影,又看了看大厅中央那依旧跳跃着蓝色电光的残骸区域。
“那堵墙…在吸收它们?”夜枭低声道,语气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更像是…净化?或者囚禁?”铁面沉声道,“那些幻影,是当年遇难者被污染后的意识残留。这堵墙,可能就是所谓的‘最终隔离协议’产生的屏障,将它们和后面的‘核心’封锁在这里。但显然,协议失败了,或者不完整,导致‘污染’还是泄漏了出去,形成了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些怪物,以及这些…幻影。”
他看向沈砚:“你刚才…做了什么?你怎么能影响它们?”
沈砚虚弱地摇摇头,指了指自己怀中的金属片,又指了指那堵“叹息之墙”和后面的“核心”虚影,艰难地说道:“不是我…是它(金属片)…和里面的东西…有联系。那些幻影…它们很痛苦,想进去,或者…想毁掉那堵墙和后面的东西…我不确定…但墙后面…有东西在…呼唤我。”
铁面眼神一凝。呼唤?是“核心”在呼唤沈砚这个“钥匙”?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眼前,那些疯狂的幻影暂时被“叹息之墙”吸引,是他们难得的喘息和探查之机。
“墙,似乎挡住了那些东西,也挡住了后面的‘核心’。但墙的能量…看起来并不稳定。”铁面看向大厅中央依旧在迸发电火花的残骸区域,“那些电光…可能是墙的能源系统,或者控制系统的残余。如果我们能…”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趁着幻影被吸引,尝试寻找绕过或通过“叹息之墙”的方法,接近“核心”,完成“教授”的任务,并寻找可能的出路或控制这里的方法?还是立刻远离这诡异的是非之地,在迷宫中另寻生路?
然而,没等他们做出决定,新的变故发生了。
或许是沈砚之前的精神共鸣,或许是幻影们持续不断的冲击,又或许是那残存能源的异常波动…“叹息之墙”那乳白色的、流淌着数据的光幕表面,靠近沈砚他们所在方向的某一区域,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光幕的颜色变得明暗不定,上面流淌的符号和画面开始混乱、扭曲,最终,在那一片区域,光幕竟然开始变得…稀薄、透明!
一个不规则的、直径大约一米的、相对“薄弱”的区域,隐隐浮现出来!透过那里,可以更清晰地看到墙后那缓缓旋转的、巨大的“核心”虚影,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更加精纯、但也更加冰冷、浩瀚的奇异波动从中散发出来!
与此同时,怀中的金属片,猛然变得滚烫无比,发出高亢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嗡鸣!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或者说“召唤”,从那个薄弱点,牢牢锁定了沈砚!
“不好!”夜枭和铁面同时变色。
但已经晚了。沈砚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双脚离地,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叹息之墙”上出现的薄弱点,飞了过去!
“沈砚!”夜枭目眦欲裂,想要扑上去抓住他,却被一股柔和但坚韧的无形力场弹开。
铁面举枪想要射击那薄弱点,却又怕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只能眼睁睁看着。
下一秒,沈砚的身影,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乳白色光幕的薄弱点之中,消失不见。而那薄弱点,在沈砚进入后,闪烁了几下,迅速恢复原状,仿佛从未出现过。
“叹息之墙”依旧矗立,幻影依旧在飞蛾扑火。大厅中,只剩下夜枭愤怒而不甘的吼声,铁面凝重的目光,以及其他队员茫然失措的脸。
沈砚,这把被“教授”寄予厚望的“钥匙”,终于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锁孔”——那叹息之墙后的“原始核心”——强行“吸”了进去。墙内,等待他的,将是数据的深渊,意识的迷宫,还是…最终的答案与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