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气密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将基地那惨白的人造光彻底隔绝。最后一声沉闷的“咔哒”锁闭声响起,仿佛宣告着与相对安全的“文明世界”彻底告别。眼前只剩下无尽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以及回荡在空旷通道中的、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尘土、铁锈和陈年腐朽的复杂气味,直冲鼻腔。脚下是粗糙不平、覆盖着滑腻苔藓的混凝土路面,偶尔能踩到松动的碎石,发出细微的滚动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深井’第一层,废弃的次级冷却管道网络。保持静默,打开照明,按预定队形前进。”“铁面”低沉而简短的声音在通讯耳机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的声音是队伍中唯一的镇定剂,却也透着金属般的冰冷。
几束高亮度战术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在布满锈蚀管道、垂落线缆和剥落墙皮的巨大空间中划出道道光轨。光柱所及之处,是工业时代的庞然废墟。直径数米、甚至十几米的巨型管道如同巨蟒般在头顶和身侧蜿蜒、交缠,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颜色可疑的沉积物。残破的金属楼梯、锈穿的格栅平台、废弃的控制台和仪表盘散落在各处,如同巨兽风化朽坏的骨骼。墙壁上残留着早已模糊不清的安全标识和操作指南,字迹被时光和水汽侵蚀得难以辨认。
沈砚、夜枭与“铁面”带领的六人技术行动小组(包括一名通讯专家、一名地质工程师、一名电子专家、两名重火力手和一名医疗兵)组成了这支先遣队。所有人都穿着带有基础防护的深色探索服,背负着沉重的装备包。沈砚和夜枭被安排在队伍中段,处于相对被保护但也便于监视的位置。
“空气成分正常,辐射值略高于地表,但在安全范围内。湿度87%,温度摄氏4度。”通讯专家低声报告着环境数据,声音在空旷的管道中显得有些失真。
“小心脚下,地面有裂缝和积水坑。”地质工程师提醒道,他的目光不断扫视着地面和四周的结构。
队伍在“铁面”的带领下,沿着一条相对宽阔的主管道沉默地前进。手电光柱晃动,将众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墙壁和管道上,如同幢幢鬼影。除了脚步声、呼吸声和偶尔滴落的水声,再无其他声响,这种死寂本身,就构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手指不敢离开武器的扳机护圈。
沈砚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仅仅来自幽闭的环境。自从踏入“深井”范围,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低频率的“嗡鸣”感,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在神经末梢,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不安。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夜枭,夜枭微微点头,示意他也有同感。看来,这并非错觉,而是“深井”环境影响的一部分。
“前方五十米,左转,进入编号A-7的竖井通道,那是通往第二层的捷径。注意,竖井可能有湿滑的爬梯,部分结构可能不稳定。”“铁面”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沈砚的思绪。
队伍转向,进入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这里像是某个大型设备的检修通道,两侧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墙壁,头顶是低矮的、滴着冷凝水的管道。空气更加憋闷,腐朽的气味也更浓。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意义不明的涂鸦和划痕,有些看起来年代久远,有些则相对较新,显然是之前探索队留下的标记。
突然,队伍最前方的重火力手停下了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停止。所有人立刻蹲下,枪口指向前方黑暗。“铁面”无声地移动到前方。
手电光聚焦过去,只见前方通道的转角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东西——几个破损的、老式型号的防毒面具滤罐,几枚早已锈蚀的弹壳,还有…一摊深色的、早已干涸凝固的污渍,在灯光下呈现出不祥的暗红色。旁边的墙壁上,有几道深深的、像是某种利爪划过金属留下的痕迹。
“是之前探索队的遗留物,”“铁面”蹲下检查了一下,声音依旧平静,但沈砚注意到他检查得非常仔细,甚至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抹了一点干涸的污渍捻了捻,“血迹,至少三个月以上了。爪痕…无法判断具体物种,力量很大。”
队伍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之前的简报中,对“异常实体”的描述语焉不详,而眼前这触目惊心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潜藏的危险绝非臆想。
“提高警惕,继续前进。”“铁面”站起身,挥了挥手。队伍再次移动,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个人更加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黑暗角落,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剧烈的反应。
他们来到了A-7竖井的入口。这是一个直径约三米的垂直井道,深不见底,只有冰冷的空气从下方涌上来,带着更浓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甜腥气。井壁上固定着锈蚀的金属爬梯,很多横杆已经断裂或严重变形,上面覆盖着滑腻的苔藓。
“我先下,”“铁面”说着,将主武器背到身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安全绳扣,“你们依次跟上,注意间隔,不要同时超过两人在梯子上。工程师,注意结构。”
“铁面”动作敏捷,即使负重不轻,下梯的速度也很快,显示出极强的身体素质和丰富的经验。沈砚和夜枭紧随其后。爬梯的锈蚀程度比看起来更严重,很多地方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断裂。冰冷滑腻的横杆需要极大的握力,才能保证不脱手。下方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渊,只有上方队有手电的光晕和下方“铁面”越来越远的灯光,让人不至于被纯粹的黑暗吞噬。
向下爬了大约二十米,异变陡生!
上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和重物撞击的声音!紧接着,是石块和金属碎屑簌簌落下的声响,以及一声闷哼!
“上面!小心落石!”下方传来“铁面”急促的警告。
沈砚和夜枭立刻紧贴井壁,躲避着掉落的碎石。一阵混乱的声响和呼喊从上方传来,似乎有人失足或者遇到了塌方。
“报告情况!”“铁面”在通讯频道里低喝。
片刻后,通讯专家急促而带着一丝惊恐的声音传来:“队长!是哈克!他脚下的横杆突然断裂,掉了下去!我们没抓住他!他…他掉进侧面的一个裂缝里去了!那里…那里好像有东西!”
“冷静!具体位置?什么情况?”“铁面”的声音依旧稳定,但语速加快。
“大概在我们上方十米左右,井壁有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裂缝,大概半米宽,深不见底,里面…里面有绿光!一闪一闪的!哈克掉进去的时候,我看到那绿光动了一下!”通讯专家的声音带着颤抖。
绿光?沈砚和夜枭心中同时一凛。之前的简报和目击报告中,似乎提到过某些“异常实体”会发出暗淡的、不祥的绿光。
“所有人,原地警戒!工程师,评估结构稳定性!医疗兵,准备救援!沈,夜枭,你们跟我上去看看!”“铁面”迅速下达指令,然后开始快速向上攀爬。
沈砚和夜枭对视一眼,也立刻跟上。上方的队友用手电为他们照亮,三人很快爬到了出事地点附近。
果然,在井壁大约十米高的位置,有一个不起眼的、倾斜向下的裂缝,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撕开。裂缝内部漆黑一片,但在深处,确实有极其微弱的、忽明忽暗的绿色荧光在隐约闪烁,如同黑暗中某种生物的呼吸。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腐朽物混合的怪异气味从裂缝中飘散出来。
“哈克!哈克!能听到吗?”铁面对着裂缝喊道,声音在井壁间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那诡异的绿光,依旧不紧不慢地明灭着。
“队长,结构不稳,这里随时可能发生更大塌方!”地质工程师在通讯频道里警告,声音紧张。
“铁面”脸色阴沉,他迅速做出决定:“放绳索和照明弹下去!医疗兵,准备索降!其他人,火力掩护!”
一根带着高强度照明棒和微型摄像头的绳索被缓缓放入裂缝。照明棒的光芒驱散了洞口附近的黑暗,但更深处的绿光依旧存在,甚至…似乎对光照产生了反应,明灭的频率加快了一些。
通过摄像头传回的模糊画面,可以看到裂缝内部空间比预想的大,像一个倾斜向下的狭窄石室。地面上散落着碎石和…一些灰白色的、看起来像某种骨骼碎片的东西。在画面边缘,似乎有一团蜷缩的、穿着探索服的人影,一动不动,正是失足的队员哈克。而在哈克身体不远处,那绿光的源头…似乎是一个紧贴在岩壁上的、不断脉动的、半透明胶质物,形态不定,内部有绿色的光点在流动。
“那是什么鬼东西?”一名重火力手倒吸一口凉气。
“未知实体,准备非致命性武器,”“铁面”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优先救人!”
然而,就在医疗兵准备索降,队员们的枪口对准裂缝时,异变再生!
裂缝深处那团胶质物突然剧烈地脉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干扰的波动猛地扩散开来!
“滋啦——!”所有人的通讯耳机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和杂音,随即信号中断!手电的光芒也开始剧烈闪烁,忽明忽暗!
“电磁脉冲?不,是更强的干扰!”电子专家惊呼,试图调试设备,但毫无反应。
更糟糕的是,沈砚感到那股一直存在的、低频率的神经嗡鸣感骤然加剧,变成了尖锐的、仿佛要撕裂大脑的痛楚和无数混乱的、难以理解的碎片信息!幻觉般的低语、扭曲的画面、强烈的恐惧和绝望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啊——!”队伍中,那名地质工程师突然抱着头惨叫起来,身体剧烈抽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紧接着,另一名队员也开始胡言乱语,对着空气胡乱开枪!
是精神攻击!那绿色的胶质物,不仅能干扰电子设备,还能直接影响人的神经系统,诱发幻觉和精神崩溃!
“保持镇定!那是幻觉!不要看绿光!闭上眼睛!默数呼吸!”“铁面”的怒吼在混乱中响起,他显然也受到了影响,但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强行保持着清醒,一边试图控制失控的队友,一边举枪对准裂缝,但手也在微微颤抖。
夜枭同样脸色发白,额头青筋暴起,显然也在竭力抵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袭。他咬着牙,对沈砚吼道:“沈砚!你怎么样?!”
沈砚的情况最为糟糕。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要炸开一样,无数混乱的声音和画面疯狂涌入,远超其他人感受到的强度!仿佛那绿色的胶质物,对他有着特殊的“兴趣”和“吸引力”!他想起了之前守卫的议论——“能吸引那些‘脏东西’的注意”…
剧痛和混乱中,沈砚的目光死死盯住裂缝深处那明灭的绿光。恍惚间,他仿佛看到那绿光中,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无声地咆哮、挣扎…那是…早期实验失败者的意识残留?与利维坦的污染结合而成的怪物?
就在这时,那团胶质物突然从岩壁上剥离,如同流动的、发光的粘液,缓缓地、无声地向着昏迷的哈克,以及裂缝口爬来!它所过之处,岩石表面似乎都留下了淡淡的、荧光绿的痕迹。
通讯中断,多人精神失控,诡异的未知实体逼近,救援目标生死未卜…深入幽暗地心迷宫的第一道考验,就以如此残酷和诡异的方式,降临在这支小小的队伍头上。而沈砚,这个被寄予“开锁”厚望的“钥匙”,此刻却成了那怪物首要的“目标”,自身的意识,正在被无尽的痛苦和混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