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摆渡人 第6章 西山的访客

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滑出“铂悦宫”的地下车库，汇入夜晚的车流。车内的静谧与外面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沈砚调整了一下后视镜，能瞥见后座乘客的侧影。

顾乾坤并没有像许多富豪那样一上车就忙于打电话或看文件。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老人穿着考究的深色中式褂子，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虽有岁月留下的沟壑和一丝疲惫，但那种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度，却自然而然地弥漫在车厢有限的空间里。他身边放着一个小型的便携氧气瓶，暗示着他的健康状况并不乐观。

副驾驶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穿着干练西装、眼神锐利的男士，是顾老的助理，姓唐。唐助理自上车起就一直在快速而低调地处理着平板电脑上的事务，偶尔会通过蓝牙耳机低声交代几句。

车子驶上通往西山的高架，城市的灯火渐渐被甩在身后，窗外的景色变得幽静起来。

忽然，顾老放在扶手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车内的宁静。他缓缓睁开眼，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说。”顾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电话那头的人语速很快，似乎是在汇报一件棘手的事情。沈砚专注地开车，并没有刻意去听，但车厢空间有限，一些关键词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德国KR集团……工会态度强硬……尽职调查发现潜在环保债务……估值可能偏高百分之二十……”

顾老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这么说，我们派去的团队，还有你们这些高薪聘请的顾问，到现在连个确切的结论都给不了我？到底是继续推进，还是果断放弃？”

电话那头似乎在解释和辩解，语气有些焦急。

顾老的耐心似乎耗尽了，他冷哼一声：“我要的是判断，不是模棱两可的风险分析！行了，明天上午开会再说！”说完，他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车厢内的气压瞬间变低。唐助理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透过后视镜小心地观察着顾老的脸色。

顾老将手机丢在一边，揉了揉眉心，显露出深深的疲惫和烦躁。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昏暗树影，忽然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前排的唐助理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一个个名校毕业，说起来头头是道，ppt做得天花乱坠，可真遇到硬骨头，需要担当和眼光的时候，全都成了锯嘴的葫芦！就知道玩资本游戏，炒概念，有几个人真正懂产业，懂一个企业的核心价值？”

这番话，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也透露出电话里讨论的并购案遇到了巨大的困难。

车内一片沉默。唐助理张了张嘴，似乎想安慰或分析几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开车的沈砚，目光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平稳，清晰，在这静谧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出。

“顾老，如果是关于‘宏远资本’意图收购德国KR集团的那个案子，我认为，最大的风险或许并不在估值本身。”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顾老敲击扶手的手指猛地停住，倏然抬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后视镜里沈砚那双平静的眼睛上。唐助理更是猛地转过头，脸上写满了惊愕和一丝警惕——这个代驾司机，怎么会知道如此机密且专业的并购案？而且还敢贸然插话？

顾老没有立刻发作，他混迹商海数十年，见识过各种人物，养成了绝不轻易下结论的习惯。他压下心头的诧异，语气听不出喜怒：“哦？小伙子，你懂这个？”

沈砚依旧专注地看着路面，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不懂，只是偶尔看些新闻和分析报告。KR集团是家族企业，核心技术是重型精密机床的传动系统，在全球细分市场占有率超过四成。但德国老的工会力量强大，对裁员极其敏感。宏远如果想像处理国内企业那样进行大刀阔斧的‘优化’，必定会引发强烈反弹，甚至可能导致技术团队集体出走，那就等于买了个空壳。”

他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KR集团位于鲁尔区的老厂区，历史上是煤炭和钢铁基地，潜在的土地污染和环保遗留问题一直是笔糊涂账。德国在环保方面的法律极其严苛，一旦被秋后算账，可能产生的治理费用和罚款，或许会比收购价本身还要高昂。这两点，可能比账面上那百分之二十的估值水分，更致命。”

一番话，条理清晰，直指要害！不仅点出了顾老团队纠结的工会问题，更提出了一个可能被忽略的、更隐蔽的“环保地雷”！

顾老眼中的惊讶渐渐变成了凝重，之前的烦躁和疲惫被一种极其专注的探究所取代。他坐直了身体，仔细地打量着前方那个年轻司机的背影。

这个代驾，绝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