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摆渡人 第4章 日常的砂砾与锋利的旧伤

名声的涟漪还在缓慢扩散，但生活沉重的砂砾，依旧无时无刻不在磨蚀着沈砚的神经。

清晨，天色未亮。沈砚从那个只有八平米、终年不见阳光的合租隔断房里醒来。隔壁房间震耳欲聋的鼾声和劣质隔断墙的震动，是他每天的起床号。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

厨房里，合租的室友刚刚煮完泡面，留下一片狼藉。沈砚沉默地收拾好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是昨晚就准备好的馒头和咸菜。这就是他今天的早餐和午餐。

他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电瓶车，前往城郊一个熟悉的修车行。代驾是他的主要收入，但保养和维修自己的代步车，以及偶尔接一些简单的车辆电路检修私活，是他补贴家用、维持母亲医药费的重要来源。

修车行的老板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大家都叫他老周。看到沈砚进来，老周招呼道：“小沈来了？正好，有辆宝马5系，电路有点问题，车主催得急，你给看看？”

“好。”沈言简意赅，换上沾满油污的工作服，熟练地拿起了万用表。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旧t恤。机油和金属的味道充斥鼻腔。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稳定、精准。曾经在金融街运筹帷幄、操控亿万资金的手，如今摆弄起这些线路和零件，同样得心应手。生活逼着他掌握了无数曾经无法想象的技能。

中午，他蹲在修车行门口，就着白开水啃着冰冷的馒头。阳光有些刺眼，他眯起眼睛，看着马路对面巨大的LEd广告屏。

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财经新闻访谈。主持人笑容可掬，而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赵峥。

沈砚咀嚼的动作，猛地停住了。冰冷的馒头碎屑仿佛卡在了喉咙里，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刺痛。

屏幕上的赵峥，正侃侃而谈：“……‘峥嵘资本’的下一阶段战略，将聚焦于人工智能和高端制造赛道，我们坚信，资本的力量在于发现价值，创造未来……”

主持人适时地恭维：“赵总真是年轻有为！听说您和您当年的合伙人，可是创投圈的一段佳话啊！”

赵峥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自然，但立刻被更灿烂的笑容掩盖：“都是过去的事了。商场如战场，分分合合很正常，最重要的是始终秉持专业和诚信，对投资者负责。”

“专业”、“诚信”……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沈砚的心上。

往事如潮水般涌来。那个曾经与他勾肩搭背、号称“一辈子兄弟”的赵峥；那个在他最信任的时候，却利用他精心设计的投资模型，伪造数据，将他踢出局，并卷走所有资金、让他背负巨额非法交易罪名的赵峥；那个在他身陷囹圄、母亲重病时，不仅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彻底毁掉他职业生涯的赵峥！

画面上的赵峥，笑容自信，眼神锐利，是这座城市冉冉升起的金融新贵。而他沈砚，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躲在修车行的阴影里，啃着冷馒头，背负着洗刷不掉的污名和沉重的债务。

恨意，如同毒蛇，再次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喘不过气。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制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

不能冲动。现在的他，在赵峥面前，渺小得如同蝼蚁。任何轻举妄动，都是自取灭亡。

他需要力量，需要机会，需要一步步，小心翼翼地织网。

就在这时，老周拿着一个收音机走出来，调到了本地的交通广播。一则简短的社会新闻插播进来：

“……据悉，知名企业家、慈善家顾乾坤先生近日已从国外疗养归来，入住西山疗养院。顾老虽已半退休，但其一手创立的乾坤集团仍是本市的商业巨擘，其一举一动备受关注……”

顾乾坤？沈砚的目光从LEd屏幕上的赵峥，转向了老周手里那个声音嘈杂的旧收音机。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微光，穿透了浓密的恨意阴云。

他记得这位老人。几年前，在一次高峰论坛上，他曾作为青年代表，与顾老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顾老对他的某个观点颇为赞赏，还交换了名片，勉励他“脚踏实地，眼光放远”。只是后来世事变迁，那张名片早已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这位隐退的商界泰斗，会不会……是一个机会？

沈砚垂下眼睑，继续啃着手里冰冷的馒头，但眼神深处，却有什么东西，重新开始缓缓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