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法租界金神父路的梧桐枝桠上,勉强驱散一丝寒意。苏砚裹紧了半旧的灰色长衫,鼻梁上架着的圆框眼镜滑下来一点,他习惯性地用指关节顶回去,视线却牢牢粘在手里一张皱巴巴的纸片上,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生煎二两,醋一碟”。
“四只生煎包,按平均直径7.2厘米算,表面积总和…醋的覆盖效率…”他嘴里念念有词,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浑然不觉自己挡在“王家沙”生煎铺子热气腾腾的档口前,后面排队的大妈已经翻了好几个白眼。
“喂!小阿弟!侬买伐买?勿买让开点好伐?阿拉要买给屋里厢小囡吃早饭的呀!”一个提着菜篮、穿着花棉袄的胖阿姨终于忍不住,用上海话高声嚷道,唾沫星子差点飞到苏砚的公式上。
苏砚猛地惊醒,像是从数学的深海里被捞出来,脸上瞬间涨红,手忙脚乱地把纸片塞进袖口。“对…对不起!我买,买二两生煎,一碟醋!”他语速飞快,带着点窘迫的结巴,摸出几个铜板递过去,眼睛却不敢看人。
摊主是个麻利的中年汉子,忍着笑把油纸包好的生煎和一小碟醋塞给他:“拿好!小先生,算账算得嘎认真,钞票倒是一分勿差。”
苏砚接过烫手的油纸包,像捧了个炸弹,含糊道了谢,几乎是落荒而逃。直到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弄堂,背靠着冰凉的石库门墙壁,他才长长吁了口气,额角竟渗出了细汗。比破解十个傅里叶级数还累!这融入市井烟火气的“伪装”,比想象中难上一万倍。
他现在的身份是“白鸽”——一个地下党情报组新招募的密码分析员。几天前,就是在这片迷宫般的弄堂深处,那个自称“顾先生”的记者顾慎之,把他从汪伪特务陈奎的枪口下捞了出来。代价就是,他得用他这除了数字和公式,其他都显得笨拙的脑子,为地下党干活。为了活下去,也为了…那个名字像毒刺一样扎在心底的名字——吉田正一。
“苏老师,早啊。”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砚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生煎差点飞出去。回头一看,顾慎之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弄堂阴影里,还是那身半旧的卡其布记者装,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巴和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顾…顾先生!”苏砚定了定神,下意识想把油纸包藏到身后。
顾慎之摆摆手,笑容更深了些:“不用藏,早饭总要吃的。走吧,‘掌柜’等着呢,有活儿了。”
所谓的“安全屋”,不过是弄堂深处一间堆满杂货、光线昏暗的亭子间。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陈年干货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古怪气味。“掌柜”老周,正撅着屁股在一个破藤条箱里翻找着什么,屁股上还沾着几片干菜叶。
“来了?坐!”老周头也不抬,声音洪亮,“地方小,将就点。哎哟喂!”他突然怪叫一声,从箱子里掏出一个油布包,结果用力过猛,带倒了一摞叠放的旧报纸,哗啦一声把他埋了半截。
苏砚目瞪口呆。
顾慎之似乎习以为常,淡定地走过去,三两下把龇牙咧嘴的老周从纸堆里“拔”出来,顺手替他拍掉头发上的灰。“掌柜的,下次找东西,能不能别跟拆房子似的?”
老周揉着撞疼的腰,嘿嘿一笑:“人老了,手脚不利索嘛!喏,东西找到了!”他把油布包拍在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小方桌上。桌上除了这个包,还有一碗冒着热气、飘着猪油花的馄饨。
“小四川刚送来的,鲜肉小馄饨,地道得很!苏老师,你也尝尝?”老周热情地招呼,自己先拖过凳子坐下,稀里哗啦地喝了一大口汤,烫得直吐舌头扇风。
苏砚看着那碗飘着葱花、油花和唾沫星子的馄饨,胃里一阵翻腾,连忙摆手:“不…不用了,我吃过生煎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到老周对面,目光落在油布包上。
顾慎之没坐,倚在门边,抱着胳膊:“苏老师,别紧张。今天请你来,就是试试水。掌柜的搞到一段‘料’,我们听了好几天,跟听天书似的,就指望着你这‘数学狂魔’显神通了。”
老周咽下嘴里的馄饨,抹了把嘴,压低声音,脸上那点市侩气瞬间褪去,眼神变得精明锐利:“鬼子宪兵队内部用的低级通讯密电,用他们的‘九七式’小型便携电台发的。时间短,信号杂,抄下来的就这一小段。”他解开油布包,里面是一张折叠的薄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记录着一串串数字和字母组合:
> **17-23-05-RT / 09-14-11-KL / 22-08-19-PQ / 04-30-27-AB ... (后面还有几组)**
纸张边缘还画了个小小的哭脸,旁边标注:“杂音大,抄得耳朵快聋了——小四川哭诉”。
苏砚接过纸条,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纸张,心跳反而奇异地平复下来。数字和字母,这才是他的领域。他推了推眼镜,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周遭嘈杂的世界瞬间被过滤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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