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古树林浸透。往日里虫鸣唧唧的客栈周边,此刻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悬挂在客栈门楣上的白纸灯笼,烛火不再摇曳,笔直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凝固般的昏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丈许之地。
子时将至。
厅堂内,油灯尽数熄灭,只余柜台上一盏孤灯。扎纸老人换上了一件浆洗得更白、却依旧打着补丁的长衫,稀疏的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背着手,站在紧闭的木门前,身形在昏暗光影中拉出斜长的、微微晃动的影子。白羽蹲在他脚边,肉垫中那枚黑色猫形印记微微发热,与客栈某种沉寂已久的“秩序”产生共鸣。他能感觉到,周遭的阴气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速度凝聚、流转,仿佛整座客栈都在调整呼吸,准备迎接什么。
阿离被严令留在二楼房间,无论如何不得出来。
“记住,”老头的声音干涩低沉,在寂静中异常清晰,“子时门开,来的可能是迷途的孤魂野鬼,可能是心有执念的往生客,也可能是……一些借着阴阳交替时缝隙,想要混进来的‘不速之客’。你的任务,是用【幽冥感知】分辨来者身上的‘念’与‘序’。纯粹迷茫或有所求的往生客,引进来,我会处理。怨气冲天、煞气凝结、或意图不轨者,用你的笛子和客栈印记,在门口拦住、驱散,或者……‘送’他们一程。”
他低头,浑浊的眼珠看了白羽一眼:“纸鹤放出去了?”
白羽点头。傍晚时分,他已用【化纸成器】制作了三只加强版的阴纹纸鹤,注入更多灵力和“预警”意念,让它们分别盘旋在客栈前、左、右三个方向的林地上空,充当外围耳目。此刻,通过微弱的联系,他能模糊感知到纸鹤传来的画面——树林深处,阴气正在不寻常地涌动,并且不止一处!
“来了。”老头忽然道,目光投向门外无边的黑暗。
子时正。
咔哒。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门栓,而是仿佛源自客栈本身,源自这片土地之下。紧接着,那扇陈旧的木门,无人碰触,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并非熟悉的古树林景象。
那里是一片翻滚的、灰蒙蒙的雾气,雾气深处,隐约可见一条蜿蜒崎岖、布满碎石的小径,通向未知的黑暗。空气中传来呜咽的风声,夹杂着细碎的低语、哭泣和意义不明的呢喃。
【幽冥感知】中,白羽“看”到了!
数道形态各异、强弱不等的“念”,正从雾气小径的尽头,朝着客栈大门缓缓靠近!
第一道“念”很快出现在门口雾气中。那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虚影,穿着粗布麻衣,挎着一个破烂的竹篮,篮子里空空如也。她魂体黯淡,近乎透明,脸上满是愁苦,嘴里不停念叨着:“儿啊……娘的饭做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冷啊……山里好冷……”
她的“念”纯粹而悲伤,充满了对早夭儿子无尽的思念和临终前未能见到最后一面的遗憾,怨气很淡,更多的是执着的母爱和迷茫。一个典型的迷途孤魂。
老头微微颔首。
白羽会意,上前一步,肉垫印记微亮,散发出一丝客栈特有的、引导性质的阴序波动。同时,他轻轻吹响阴骨笛,发出一段极其柔和、仿佛母亲哼唱摇篮曲般的短促音调。
那老妪魂体一震,茫然地“看”向白羽,又看看打开的客栈大门,脸上愁苦稍减,仿佛找到了方向。她不再犹豫,挎着空篮,颤巍巍地飘进了客栈,身影没入厅堂的阴影中,自行寻找安歇之处去了。她会在这里短暂停留,直到执念被客栈环境缓慢消磨,或者被“送行人”引导化解,然后前往真正的归宿。
紧接着,第二、第三道“念”接踵而至。一个是被山贼所害、惦记着埋在后山祖坟旁几枚铜板的樵夫残魂;一个是因为悔恨自己失手打碎传家宝、郁郁而终的账房先生执念。都是怨气不重、执念单纯的往生客。白羽依样画葫芦,用笛音和印记引导他们进入。
但第四道“念”,让白羽浑身的毛瞬间微微炸起!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穿着残破皮甲、手持断矛的军汉虚影!他魂体凝实,周身缭绕着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煞气,眼神狂乱,口中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仿佛还在进行着永不结束的厮杀。他的“念”充满了暴虐、杀戮的疯狂意志,以及一股冲天的战败不甘!这不是迷途,这是被战场煞气侵蚀、即将化为厉鬼的凶魂!而且,他正朝着客栈大门猛冲过来,断矛虚影直指门内!
“拦!”老头的声音冰冷。
白羽毫不犹豫,将灵力灌注肉垫印记,全力激发客栈赋予的“阴序之力”!同时,阴骨笛凑到嘴边,吹出的不再是安抚之音,而是一段高亢、尖锐、如同金铁交鸣、又带着战场悲凉与终结意味的旋律!这是他从老书生那些志怪故事里某个“超度战魂”传说中化用出来的调子,混合了他自己的理解。
呜——锵——!
笛音化作无形的音波,混合着阴序之力构成的淡灰色屏障,迎头撞上那军汉凶魂!
嘭!
凶魂冲锋之势猛地一滞,周身的血色煞气与笛音屏障激烈碰撞,发出嗤嗤声响。他狂吼一声,断矛奋力刺出!屏障剧烈晃动,出现裂痕!白羽感觉灵力飞速消耗,胸口发闷。这凶魂的力量,比预想的强!
“纸人!”老头低喝一声,手指一弹,一个只有巴掌大小、手持纸盾纸矛的简陋纸人士兵,从他袖口飞出,见风即长,化作常人大小,挡在了白羽身前,举起纸盾,迎向凶魂的第二次冲击!
砰!纸盾破碎,纸人士兵也踉跄后退,但为白羽争取了宝贵的一瞬!
白羽眼神一厉,不再保留,将这段时间练习纸扎时领悟到的一点关于“意”的凝聚法门,全力灌注到接下来的笛音中!他想象着尸横遍野的战场最终归于寂静,想象着沸腾的杀意被黄土掩埋,想象着战士残魂放下兵器、回归故里的安宁画面!
呜……(风过战场,卷起尘沙)锵……(兵器坠地,回声悠长)安……(无声的叹息,灵魂的沉淀)
这一次的笛音,仿佛带有了一丝微弱的“画面”力量,直接作用于凶魂那狂暴的“念”之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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