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在呜咽的夜风中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呻吟,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武韶将自己深深陷在安全屋唯一一把嘎吱作响的藤椅里,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试图汲取一丝虚假的支撑。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才爬进这个位于贫民窟深处、散发着霉味和鼠类腥臊的巢穴。左肩的伤口像一只贪婪的活物,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引发一阵灼热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深处断裂的筋络。血,似乎暂时被那粗糙的、浸透汗水和血污的布条堵住了源头,但每一次试图移动左臂,都能感觉到粘稠的温热在绷带下重新涌动。
他花了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才完成那些必须的动作:褪下几乎被血浸透、冻得发硬的外衣;用牙齿和右手配合,撕开里层黏连在伤口上的衣物碎屑;将烈酒——劣质的、气味刺鼻的烧刀子——浇在狰狞的创口上,剧烈的灼烧感瞬间让他眼前发黑,牙齿几乎要咬碎;最后,用颤抖的右手和牙齿,将那卷还算干净的布条死死勒紧。整个过程,他喉咙里没发出一丝声响,只有额角滚落的汗珠和苍白唇边被咬出的深深血痕,记录着这场无声的酷刑。
安全屋狭小、逼仄。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豆大的煤油灯,灯芯被刻意捻到最低,昏黄的光晕仅能勉强勾勒出屋内轮廓: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墙角堆着些散发着土腥气的杂物。空气里弥漫着伤口散发的血腥气、劣酒味、霉烂木头和陈年灰尘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但这片令人作呕的黑暗与污浊,此刻却是他唯一能喘息的缝隙。
外面,整个东宁镇已被彻底点燃。警笛的尖啸此起彼伏,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穿透薄薄的墙壁,无孔不入。探照灯巨大的光柱如同冰冷的巨蟒,在低矮的贫民窟棚户区上空肆意地扫荡、逡巡,将扭曲的阴影投在糊着油纸的窗棂上,忽明忽暗。沉重的皮靴踏过泥泞冻土的脚步声、粗暴的砸门声、喝骂声、零星的、不知是警告还是行刑的枪声…混杂着受惊的犬吠和孩童压抑的哭泣,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罗网,将这座边境小镇死死罩住。黑泽的“铁桶”已落下,每一寸空气都浸透了搜捕的肃杀。
武韶闭着眼,将头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试图将那些刺耳的声音隔绝在外。身体深处泛起的巨大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他想睡,哪怕只是片刻,让这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紧绷的神经暂时沉入黑暗。但肩上那持续不断的、如同被烧红烙铁反复烫烙的剧痛,以及窗外那无处不在的、象征着步步紧逼的死亡威胁的声响,无情地撕扯着他的神经,将每一次沉沦的企图都狠狠拽回冰冷的现实。
就在这意识在剧痛与极度疲惫的泥沼中艰难挣扎的临界点上,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规律的声音,如同黑暗中悄然游来的毒蛇,钻入了他高度戒备的耳膜。
笃…笃笃…笃…
两短一长。间隔精准。敲击声来自隔壁那堵薄如纸板的土坯墙。是“影子”!
武韶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昏暗中骤然收缩,如同夜行动物嗅到了危险。那点微弱的煤油灯光在他眼中跳跃了一下。不是约定的安全时间!更不是常规的联系方式!这种急促、隐蔽、直接穿透墙壁的敲击,只意味着一件事——有最高级别的、无法等待的紧急情报!或者…是来自那权力顶峰、不容丝毫延误的雷霆震怒!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牵扯得左肩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锐痛。他深吸一口气,冰冷浑浊的空气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灌入肺腑。他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摸索着从沾满污泥和血渍的大衣内袋深处,掏出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冰冷的金属物件。那是一个结构极其精密的微型短波接收机,代号“蛩语”。它唯一的用途,就是在最危急、最需要绝对静默的时刻,接收来自唯一特定上级——“影子”的紧急电文。
他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用身体挡住那点微弱的灯光,右手拇指摸索着找到接收机侧面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点,用力按了下去。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咔哒”声后,接收机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蚊蚋振翅般的嗡鸣。他将耳朵紧紧贴在接收机冰冷的金属外壳上,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那微弱的、需要调动全部精神力去捕捉和解读的电流脉冲声。
没有呼叫代号。没有冗长的问候语。甚至连惯常的加密起始码都省略了。
接收机里传来的,是纯粹、冰冷、毫无冗余的摩尔斯电码点划。每一个“滴答”都像冰锥凿击,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压抑到极致的暴怒。武韶的右手手指下意识地在膝盖上同步敲击着,指尖冰冷。他太熟悉这种编码风格了,简洁到残忍,每一个字节都淬着冰与火——这是戴笠本人或其最核心机要秘书在传达极端重要、极端愤怒指令时,才会使用的“冰河密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