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兵队卡车引擎的咆哮声浪,如同受伤野兽的垂死嘶吼,裹挟着暴戾的尾音,最终被镇外呼啸的风雪彻底吞没。特高课驻地二楼,那间如同冰窖的办公室里,死寂重新降临。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世界的灰白,只留下桌上台灯昏黄的光圈,在黑泽大佐刀削般冷硬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他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立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指尖上那枚冰冷的黑曜石戒指,无意识地、缓慢地摩挲着“寒窑”区域粗糙的图纸边缘。
地图上,红蓝铅笔的标记如同凝固的血痂和冰棱。代表宪兵队主力的粗壮红色箭头,正带着一股毁灭性的蛮力,狠狠刺向“七道沟乙字区七号”那个用红圈重重标记的废弃染坊。而在染坊与“寒窑”之间,几条被标注为“次级巡逻道”的、几乎被积雪掩埋的虚线,在昏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报告!”心腹渡边中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破了死寂。
“进。”黑泽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空气。
渡边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份刚整理好的薄薄卷宗,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大佐,初步筛查完毕。神社‘神尝祭’当日下午,靠近主殿香炉区域的可疑人员记录,都在这里。另外,内线从宪兵队井上队长副官那里,设法抄录了那份‘密令’的关键内容。”他将卷宗和一张抄录着潦草字迹的纸片双手呈上。
黑泽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寒窑”那个点上,仿佛能穿透地图和数十公里的风雪,看到那深藏地下的、令人不安的寂静。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接过文件。他没有看那份卷宗,而是先拿起了那张抄录的纸片。
纸片上的字迹潦草,带着宪兵队特有的粗鲁和慌乱气息:
“朝鲜义烈团密令:命‘孤星’持神社文书(朱印),于十二月九日晚八时,狼牙哨卡接收‘樱花雪’军需,转运至七道沟乙字区七号染坊。口令:‘富士山巅雪未消’。十万火急。血印。”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刺入黑泽的视神经。他看得极慢,深陷的眼窝里,瞳孔在昏黄的光线下收缩成两个冰冷的点。时间:十二月九日,晚八时——一个极其敏感、与“北极星”小组理论上的最后行动窗口高度吻合的时间点。地点:狼牙哨卡——一个远离核心“绝对净化区”、兵力相对薄弱、却又扼守通往边境小路的咽喉!内容:接收“樱花雪”——一个模糊、夸张、充满煽动性却又无从即时核实的“军需”代号!文书:神社朱印——这柄双刃剑,既是最能刺激宪兵队神经的毒饵,也恰恰是最大的破绽诱饵!落款:“血印”——模仿得惟妙惟肖,却带着一丝刻意的、近乎表演的悲壮。
太工整了。工整得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剧本。每一个要素都指向“义烈团”,指向“七道沟”,指向一场足以让急于立功的井上少佐彻底疯狂的“阴谋”。黑泽的嘴角,那刀刻般的线条,极其细微地向下抿紧了一毫米。这不是阴谋,这是阳谋。一场用破绽作为诱饵的、**裸的阳谋。
他将纸片轻轻放下,这才翻开了那份人员筛查卷宗。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掠过那些被记录的名字、身份、行为描述。大部分都是模糊的背景噪音。直到,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条简短的记录上:
“时间:祭典尾声(约下午四时三刻)。身份:日侨劳工,小野次郎(寄留证号:东宁-乙-7743)。行为:捧一靛蓝风吕敷包裹物(形似骨灰罐),投香后剧烈咳嗽,左手不慎触碰香炉边缘灼伤,神色仓惶,迅速离开。两名便衣(佐藤、小林)目击,因证件齐全、表现哀伤卑微,未拦截盘查。备注:寄留证核查中。”
“骨灰罐…”黑泽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如同冰层下的暗流,“灼伤…仓惶离开…” 他的指尖再次无意识地摩挲着黑曜石戒指光滑冰冷的表面。卷宗里夹着一张模糊的、由神社外围监控拍下的照片复印件。风雪中,一个裹得严实、戴着旧毡帽的佝偻背影,正抱着一个方正的靛蓝色包裹,踉跄着走下参道。背影模糊,姿态却透着一股强行压抑的、与“卑微哀伤”表象不符的、源自身体内部的紧绷与痛苦。
这个背影…这种强行压抑痛苦的姿态…
一个同样带着剧痛和紧绷感的形象,瞬间从黑泽记忆的冰封深处浮现出来——三年前,哈尔滨,中央大街后巷的唱片行。那个在“灰铸音纹”行动中逃脱的、代号“蝎子”的军统特工!那个被他亲手击伤腹部、却如同鬼魅般消失在暴风雪中的身影!那个让他耿耿于怀、如同骨鲠在喉的谜团!
怀疑的碎片,在这一刻被一股冰冷的直觉强行拼接。唱片行的枪伤…神社前的剧痛咳嗽和灼伤…时间点的微妙重叠…伪造文书的精准投放…调虎离山的指向…这一切的丝线,都隐隐指向同一个幽暗的源头——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存在的潜伏者!武韶!蝎子!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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