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紫宸殿,辰时三刻。
明晃晃的日光照进恢弘大殿,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凝重。赵珩高坐御座之上,十二旒冠下,面容是前所未有的苍白,薄唇紧抿,不见血色,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古井,又深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一丝尚未散尽的空洞痛楚。
他挺直的脊背仿佛一根绷紧的弦,只有最贴身的内侍,才能窥见他龙袍袖口下微微颤抖的指尖,以及额角一层细密的、因强行压制气血翻腾而沁出的冷汗。昨夜观星台以血为引、龙气破空,最终迎来的却是林晚月灵识彻底融入封印、永镇幽都的结局。那不仅仅是力量的巨大损耗,更是心魂深处难以愈合的撕裂。可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显露分毫脆弱。
朝会正在继续,议题已从北境善后转向江南事务。户部尚书正在禀报江南漕运春汛可能对税赋的影响,但许多臣子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瞟向御座左侧空置的席位——那是国师之位,虽已空悬数月,今日却因昨夜星象异动与隐约流传的“江南大捷、妖窟被破”的模糊消息,显得格外刺眼。
礼部右侍郎,太后一党的干将之一,周文博,终于按捺不住,出列躬身:“陛下,江南传来消息,崔侍郎等不负圣望,似已捣毁影阁一处重要巢穴,此乃大功。然……”他话锋一转,“昨夜钦天监奏报,北斗瑶光之星侧异芒骤然炽盛,继而黯淡隐没,天象陡变,主星动摇。民间已有‘妖星显、女主逝、国本摇’之传言。臣斗胆,国师之位虚悬已久,今逢天象示警,是否……应循古礼,暂缓一切涉及灵异玄秘之追查,以安民心,以定国本?”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静,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妖星”、“女主逝”几个字眼,如同毒刺,精准地扎向赵珩心中最痛之处,也试探着新帝对那位已故国师的态度与对“怪力乱神”之事的底线。
赵珩的目光缓缓移向周文博,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凝压力:“周侍郎所言‘女主逝’,意指何人?”
周文博心头一凛,硬着头皮道:“臣……臣不敢妄测。然天象与流言皆有所指,国师林氏……生前确掌灵异,其逝去之时亦有星坠之异。如今天象再变,难免引人联想。为江山社稷计,陛下当明示天下,以正视听,断绝一切借鬼神之事乱政惑民之可能。”
这是要将林晚月的功绩与影阁的邪恶混为一谈,借“天象”与“流言”之名,行打压清除异己、否定赵珩之前一系列政策(尤其是继续追查影阁)之实。
丞相林文渊面色铁青,正要出列驳斥,却听御座之上,赵珩的声音已然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国师林晚月,于北境力挽狂澜,救万民于水火;于江南,更以残灵永镇妖邪,护一方平安。其功在社稷,德配天地,岂是宵小流言可污?昨夜星象,瑶光增辉,乃是国师忠魂不泯,力助朕之龙气,破邪镇魔,最终功成身退,魂归星海之象!何来‘妖星’?何来‘国本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众臣,每一个字都如金玉掷地:“至于追查影阁,乃是为肃清潜伏我大齐肌体之毒瘤,保天下长治久安。此乃国策,不会因任何无端揣测或天象流言而更改。再有妄议国师、淆乱视听、阻挠查案者——以影阁同谋论处!”
“以影阁同谋论处!”这最后一句,带着凛冽的杀意,让整个紫宸殿的温度骤降。周文博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湿透内衫,呐呐不敢再言。连太后一党其他官员,也都噤若寒蝉。他们意识到,那位年轻国师的死,非但未能成为攻击皇帝的武器,反而似乎让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某些方面变得更加果决、甚至……冷酷。
赵珩不再看他们,转而看向兵部尚书:“江南具体战报何时能到?”
“回陛下,八百里加急已在路上,最迟明日午时可达。”
“传朕旨意,崔文远等有功人员,待详细战报核实后,论功行赏。江南东道观察使、苏州知府等,配合查案有功,亦有赏。另,”他声音微沉,“命崔文远暂留江南,会同‘谛听’,继续追查影阁残余及所谓‘丙字备用计划’,不得有误。”
“遵旨!”
朝会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结束。赵珩回到御书房,屏退左右,终于支撑不住,踉跄一步,扶住书案,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血丝。强行催动龙气远隔千里干预,又以帝王威严强压朝堂非议,对他此刻的身体和心神都是巨大的负担。
内侍总管慌忙上前,递上参茶和锦帕,满脸忧色:“陛下,保重龙体啊!太医……”
“朕没事。”赵珩用锦帕擦去血迹,目光落在案头——那里静静放着林晚月的旧锦囊,还有那枚并蒂莲玉佩。玉佩如今光华内敛,仿佛也随着主人的彻底离去而沉寂。他轻轻拿起锦囊,粗糙的布料摩挲着掌心,仿佛还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属于她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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