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县的日子很安逸,
慢慢的林枫也开始享受着这种慢下来的生活,
傍晚的杂货店门口,打牌声依旧,
阿珍老板娘的热心,几位老街坊的插科打诨,还有妞妞那清脆如铃的笑声,好像一张细密的网,将林枫的心渐渐温暖。
阿珍收拾着桌上的烟蒂和茶水,
小心的瞥了一眼林枫,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小林啊,姐...姐想求你个事儿。”
林枫正帮妞妞把赢来的糖装进她的小口袋,闻言抬头,
“珍姐,什么事?直说就行。”
“是妞妞学校的事儿。”
阿珍擦了擦手,脸上带着点为人母的骄傲和一丝为难,
“这不快妞妞刚上一年级吗,学校弄了个小晚会,说是让家长们也去看看,热闹热闹,也让老师家长多沟通。妞妞...妞妞她学习一直挺好,老师也喜欢她。”
她顿了顿,看了眼在旁边假装玩糖纸、实则竖起小耳朵听的女儿,声音低了些,
“就是...她爸走得早,就我们娘俩守着这店,我整天忙里忙外,也没顾上给她准备什么节目。别的孩子,听说都有家长帮着排练唱歌跳舞、诗朗诵什么的...妞妞这孩子要强,觉得自己没节目,去了丢人,这几天闷闷不乐的,说不去了。”
林枫看向妞妞。
六岁的小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那几张糖纸,长长的睫毛垂着,在脸蛋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透着一股与其年龄不符的倔强和委屈。
“这样啊。”
林枫放下手里的东西,蹲下身,平视着妞妞,
“妞妞,告诉叔叔,你想去晚会吗?想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吗?”
妞妞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低下头,声音小小的,
“想...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妈妈没空教我...别的小朋友都有节目。”说到最后,带了点哽咽,眼圈也红了。
阿珍在一旁看着,又是心疼又是愧疚:“都怪妈不好...”
林枫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妞妞软软的头发:“谁说你什么都不会?妞妞这么聪明,学东西最快了。没节目,咱们现在就准备一个,好不好?”
妞妞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
“现在?来得及吗?叔叔你会?”
“试试看嘛。”
林枫站起身,环顾了一下杂货店,“珍姐,有纸笔吗?简单点的。”
阿珍连忙从柜台底下找出一个有点卷边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
林枫接过,坐在刚才打牌的小板凳上,把本子放在膝盖上,微沉吟。
晚风吹进小店,吹动了妞妞额前的碎发,
她紧张又期待地趴在林枫腿边,看着那支笔在纸上移动,阿珍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地看着。
林枫写的不是什么复杂的乐谱,只是一段简单的、重复的旋律框架,和几句天真又带着点点星光的歌词。
他哼了两句,调子轻柔悠远,像夏夜的微风,又像草丛里闪烁的萤火。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简单的音符,却有一种神奇般的力量。
妞妞听得入了神,连阿珍都停下了动作,觉得这调子怪好听的,心里那点烦躁好像都被抚平了些。
“来,妞妞,叔叔教你唱,很简单的。”
林枫放下笔,一句一句,耐心地教着。
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鼓励。
妞妞起初还有些害羞,声音小小的,但旋律确实简单上口,重复几遍后,她就能跟着哼唱了。
孩子的嗓音清亮纯净,唱起这童谣般的歌,别有一种动人的味道。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唱着唱着,妞妞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初的那点自卑和委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和光彩。
她甚至开始加上自己想象的小动作,小手轻轻摆动,仿佛在追逐看不见的萤火虫。
阿珍看着女儿脸上重绽的笑容,眼眶有些发热,连连对林枫说,
“小林,真是太谢谢你了,这歌真好听,妞妞唱得也好!”
“是妞妞自己学得快。”林枫笑着,看着妞妞,“那我们说好了,明天晚上,叔叔陪你去学校,给你加油。妞妞就唱这首《虫儿飞》,好不好?”
“好!”
妞妞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和期待,紧紧抱住了林枫的胳膊。
杂货店门口,欢笑声再次响起,
就连一旁正心疼烟的大爷都投来注视的目光,
“你说,林小子哪都挺好,就是没个正经工作,房子也是租的,要不然老李家的丫头还真挺不错。”
“得了吧,现在的小年轻你知道是怎么想的?指不定人家就是来感受生活的,你看看小林这穿着,这气质,我觉得不是个普通人。”
“你说的有理,不过这也不是他偷牌的理由!”
眼镜大爷一个暴起,
“啥?这狗日的偷牌了?我说他怎么把把有两个王!”
蒲扇大爷瞪了他一眼,
“输了输了呗,这么大岁数和小年轻的较真?”
“我!”
眼睛大爷老脸一红,
“这是较真的事吗?这臭小子牌品不好!算了,就当给妞妞买糖了!明天,明天我让他把赢的都吐出来!”
夕阳落下,
淡金色的光芒洒落,为杂货店投下一抹温暖的色调,
妞妞在店里一边看动画片,一边无意识地哼着《虫儿飞》的调子,清亮的童音断断续续飘出来,和着晚风里隐约的咸湿气息。
阿珍在柜台后打着算盘,发出规律的轻响,两个大爷一边喝着茶水,一边面露不善的盯着林枫,
林枫坐在那棵老槐树的荫凉里,手里拿着一罐汽水,
向后靠在椅背上,竹椅发出不堪重负般的轻响,帽檐下的眉眼,在渐浓的暮色中,难得地舒展开来。
人生需要两种生活。
一种用来冲锋、创造、把名字刻进时代的岩层;
另一种,仅仅是坐在褪色的店招下,看光如何移动,听最寻常的声响,让自己的心被慢慢填满,教一首歌,赢一包烟,或者只是成为某个黄昏里,被海风吹拂的、无名的轮廓。
前者让他成为“林枫”,后者让他时刻想起,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
那些拼命想把他钉在神坛或踩进泥泞的人,或许从未懂得,比输赢更重要的,是在这样一个黄昏,能毫无负担地,
为一声稚嫩的歌唱,轻轻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