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嘛寺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晨钟暮鼓,诵经声声,时间在袅袅的桑烟和转动的经筒间静静流淌。
张起灵留了下来,依照上师的指引,每日的功课,便是面对院落中央那块一人多高、表面粗糙、未经雕琢的青色巨石。
上师给他的要求只有一句:“让石头成为你想让它成为的形状。”
没有图纸,没有范例,甚至没有更具体的解释。
最初的几天,张起灵只是机械地挥动着锤子和凿子。
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响,枯燥而重复。
碎石飞溅,石粉弥漫,但那巨石除了多出一些杂乱无章的凿痕外,毫无变化。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在张家,每一个任务都有明确的目标、清晰的步骤。
杀人,便是一击毙命;取物,便是精准定位;守护,便是划定界限。
张起灵习惯于执行,习惯于将一切情感和杂念摒除,像最精密的仪器。
可如今,这块石头,“想让它成为的形状”?“想”是什么?他该“想”什么?
这种模糊的、指向内心的指令,让他无所适从。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无形绳索捆住的兽,空有力气,却不知该往何处挣扎。
在高处一道长长的石阶上,张瑞安和一位年轻的小喇嘛并排坐着,看着下方院子里那个孤独而执着的身影。
日复一日,看着张起灵从最初的机械挥凿,到偶尔的停顿,再到眉宇间凝聚起化不开的困惑。
小喇嘛忍不住了,他歪着头,用生硬的汉语问张瑞安:“你是他的哥哥吗?”
张瑞安收回目光,看向小喇嘛,微笑着点头:“是。”
“这么多天了,”小喇嘛眼里充满了不解,“你为什么不去帮他呢?他有亲人在,为什么会不懂呢?他应该思念他的亲人,他的母亲啊。”
在小喇嘛单纯的世界里,亲情是天性,思念是本能。
张瑞安的目光重新投向院中那个身影,眼神温柔而复杂。
他想起那日经堂里,上师了然的眼神和一针见血的话语——“你如一块石头一样。见,或不见,对你而言,又有何区别?”
他也想起上师指出,小官需要先学会“想”和“思念”。
张瑞安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飘散在风中,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这是他自己的感情,他自己的心。
我可以在他心里埋下成长的种子,但不会去拔苗助长。
他需要自己弄明白,自己去感受。没有人能代替他……去学会如何‘想’一个人。”
这份懂得与尊重,超越了单纯的保护欲,是一种更深沉的、源于真正理解的陪伴。
不知何时,老上师悄然来到了他们身后,听到了张瑞安的这番话。
他的目光落在张瑞安沉静的侧脸上,带着赞许。
“小官,”上师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平和,“是你给他取的名字吗?”
张瑞安连忙起身,恭敬行礼:“是的,上师。”
上师的眼神望向远方,仿佛穿越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同样怀抱婴孩、充满爱与祈盼的女子。
“小官……小官……”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感慨,“你们很有缘分。他的母亲,来不及为他取一个正式的名字,只留了个乳名,便叫做‘小官’。”
张瑞安怔住了。
上师继续道:“这名字,在藏语中寓意‘珍贵’,承载着他的母亲视他为至宝的疼爱;
二是寄托‘天官赐福’的祈愿,盼他远离张家的宿命与危险,一生平安顺遂。”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命运的沉重。
“只不过,造化弄人。这名字所代表的美好寓意,终究……只是奢望。”
张瑞安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来,他下意识取的名字,竟然与白玛阿姨的心意不谋而合!
原来,“小官”二字,从一开始就饱含着母亲最深沉的爱与最无奈的祝愿。
他看着院中那个依旧在与顽石和自己内心搏斗的弟弟,一股强烈的疼惜和决心涌上心头。
他转向老上师,眼神清澈而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话语竟与多年前那位母亲的心声奇迹般地重合:
“我的小官,不能是一块石头。不能让他的母亲……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老上师浑身一震,猛地看向张瑞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但随即,这震惊化为了深深的欣慰和一种了悟般的释然。
他缓缓闭上眼,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
张瑞安的话跟当年白玛祈求他时,说的一模一样......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此刻,他们的身影在上师眼中竟悄然重合......
缘法之奇妙,莫过于此。
张瑞安知道,这是属于张起灵,他的小官,必须自己完成的修行。
他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如同磐石,如同灯塔,安静地等待,坚定地存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