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里的北平,朔风渐紧。这一日清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头,不多时,细密的雪粒便簌簌落下,渐渐转为鹅毛般的雪片,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殿宇楼台、亭榭园林。不过半日功夫,整个燕王府便银装素裹,成了一个琉璃世界。
午膳过后,雪势稍歇。望着窗外皑皑一片,徐仪华也觉得心头被这纯净的雪色涤荡得清爽了不少,连日来因庶务带来的些许疲惫似乎也散了。她起了兴致,含笑对朱棣道:“四哥,这雪景难得,可愿陪我去廊下看看?也叫孩子们出来松快松快,整日拘在屋里,怪闷的。”
朱棣见她眸中映着雪光,流露出轻快的向往,自然无有不允,笑道:“好,依你。只是你需穿暖和些,不可贪看久了。” 他吩咐宫人取来两人最厚实暖和的裘氅。
两人披裹严实,一同立在延春殿宽阔的檐廊下。廊外庭院中,积雪已没过了脚踝,琼枝玉树,恍若仙境。徐仪华深深吸了一口清冽又带着冰雪特有气息的空气,只觉得肺腑为之一清,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得了父母准许,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欢天喜地地裹着厚厚的冬衣出来了。玉英领着妹妹月贵,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留下两串小巧的脚印,商量着要堆个雪人儿。高炽性子沉静,不怕冷似的站在一株挂满雪絮的松树下,仰头静静看着雪花飘落,不知在想些什么。高煦最是活泼好动,一出廊子便像脱缰的小马驹,大呼小叫着在雪地里撒欢,迅速团起雪球,笑嘻嘻地朝姐姐们扔去,引得玉英和月贵一阵惊呼笑骂。高燧被乳母陈氏紧紧牵着,小脸上满是兴奋,跌跌撞撞地想往雪厚的地方踩,陈氏生怕他摔着,半抱半扶,忙得不亦乐乎。至于圆融和尚在襁褓的智明,则是被乳母妥帖地安置在烧着暖炕的侧殿里,隔着窗户,也能隐隐约约望见外头兄姐们玩耍的热闹景象。
徐仪华的目光掠过孩子们。看玉英努力想将雪人的身子拍实,月贵在旁递上找来的枯枝做手臂;高煦跑得满头热气,脸蛋红扑扑的;高燧伸出小手试图接住雪花,接到一片便咯咯直笑。这鲜活生动的一幕,让她心头暖融,连指尖的凉意都似乎消散了。
朱棣站在她身侧,目光却更多地流连在她舒展的眉宇和含笑的唇边。见她愉悦,他心中亦是一片宁和。“瑞雪兆丰年。”他开口道,“北平今冬的雪,来得早,也下得厚实,是个好兆头。”
徐仪华微微颔首,视线仍追随着孩子们,轻声道:“孩子们倒是欢喜得很。玉英月贵手巧,你看她们堆的雪人,虽稚拙,倒有几分模样了。只是玩久了,怕着了寒气。” 她说着,目光瞥见高煦的领口似乎有些松开,便想扬声嘱咐保母。
朱棣却道:“无妨,让他们尽兴玩一会儿。整日拘在屋里读书习字,也该松快松快。男孩子,更该有些野性。” 他顿了顿,看向徐仪华,见她鼻尖冻得微红,问道,“你站了有一会儿了,可觉得冷?手炉还暖么?”
徐仪华摇摇头,将怀里暖融融的手炉抱得更紧些:“不冷,看着他们,心里高兴。” 话音未落,一阵风过,卷起廊外松树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也带来一股凛冽的寒气,直往人领口袖子里钻。徐仪华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将鹤氅又裹紧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忽地天色似乎又暗沉了几分,方才停歇了片刻的北风毫无预兆地猛烈起来,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卷起地上厚厚的浮雪,形成一团团白雾,劈头盖脸地朝廊下扑来。风势之猛,竟吹得人有些站立不稳,檐角的铜铃叮当乱响。
“好大的风!”朱棣眉头一皱,下意识侧身将徐仪华护在身后,用大氅的襟袖为她遮挡扑面而来的雪沫,“快回屋去!” 他提高声音,朝着院子里喊道:“都别玩了!赶紧带小主人回屋!仔细受了风寒!”
孩子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惊呼着被保母侍女们连抱带拉地护送着往各自的殿阁跑去。朱棣揽着徐仪华,也快步退回温暖的内殿。
回到烧着地龙、暖意融融的室内,脱下沾了学沫的外氅,徐仪华轻轻舒了口气,觉得方才被寒风激起的战栗似乎平复了,只是喉咙有些发痒,忍不住掩口低低咳嗽了两声。
“可是吹着了?”朱棣关切地问,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入手微温,并无异常。
“没事,就是呛了口风。”徐仪华摆摆手,接过侍女递上的热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些许慰藉,“倒是四哥,你方才站在风口,衣衫都湿了。”
午间歇息时,两人照例同榻而眠。室内温暖静谧,只有地火龙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徐仪华起初睡得还算安稳,但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觉得有些不适。仿佛有一股寒气滞留在四肢百骸,散不出去,又像有细微的火苗在肌肤下窜动,让她忽冷忽热。梦境也变得光怪陆离,时而如在冰窟,时而如坠火炉。她想醒来,却觉得眼皮沉重,身体也绵软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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