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44章 北行漫记

洪武十三年三月十一日，是一个载入史册的日子。燕王朱棣正式告别京师应天，踏上了前往封地北平的征程。朱元璋特赐燕山中护卫、燕山左护卫侍从将士共计五千七百七十人钞二万七千七百七十一锭，以壮行色，亦显恩宠。

一支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金陵古城。旌旗招展，甲胄鲜明，王府属官、护卫军士、内侍宫女、辎重车辆，蜿蜒如长龙，踏着暮春的暖阳，一路向北而行。

此行路途遥远，朱棣大多时候身着戎装，策马行于队伍前列或中段，时而与护卫将领交谈，时而观察沿途地形地貌，神情专注而沉稳。他深知，北平是北方重镇，前元残余势力犹存，此去非是享乐，而是肩负着镇守国门的重任。每一次驻足，每一次远眺，都在加深他对未来职责的理解。

徐仪华则与孩子们一同安坐于宽大却难免颠簸的王妃车驾之内。车厢内铺着软垫，陈设精致，力求舒适，但终究空间有限。长女玉英尚且乖巧，或依偎在母亲身边听故事，或自己摆弄小巧的玩偶；次子高炽年纪尚小，时而酣睡，时而因路途不适而啼哭，需乳母和徐仪华耐心安抚；最小的月贵更是几乎全程由乳母精心照料。徐仪华在车中，或教导玉英认字，或自己翻阅书卷排遣时光，偶尔透过车厢那小小的窗口望向窗外，只见田野、村庄、河流不断向后掠去，春意渐浓，草木葱茏，野花星星点点，但这方寸之间的视野，终究难以慰藉长途跋涉的沉闷与束缚。身为王妃，她需恪守礼制，不能随意抛头露面，只能在这移动的“闺阁”中，感受着外界的气息，却无法真正融入那一片生机勃勃的暮春景色之中，心中难免有些郁郁。

队伍行进有序，这日终于抵达了山东境内的重镇——德州。朱棣下令，大军于城外择平坦开阔处安营扎寨，暂作休整。

时值三月暮春，德州一带的景色颇为宜人。运河两岸垂柳依依，嫩绿的枝条在春风中摇曳，如同曼妙的舞姿。田野里麦苗青翠，一望无际，如同铺开的绿色锦缎。远处村落掩映在桃李繁花之中，粉白相间，如烟似霞。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花草的清香，沁人心脾。连日的车马劳顿，似乎也能在这暖风和畅、生机盎然的景致中得到些许缓解。

安顿好大营，朱棣少年心性，加之许久未曾舒展筋骨，便起了游猎之兴。他换上轻便的骑射服，挎上雕弓，带着一队精锐护卫，纵马奔向附近的郊野林地。马蹄声声，惊起林间飞鸟，更添了几分狩猎的激昂。

徐仪华则留在临时设下的帐殿内，陪伴着孩子们。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马蹄与呼喝声，能想象到朱棣在田野林间纵马驰骋、张弓搭箭的英姿。她并不觉得被冷落，反而理解丈夫需要这样的方式来释放压力，活跃筋骨。她耐心地陪着玉英说话，查看高炽和月贵的情况，帐殿内倒也安宁。

将近午时，朱棣一行人满载而归。猎获颇丰，有獐子、野兔，还有几只肥美的雉鸡，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斑斓的色彩。朱棣心情畅快，当即下令，将这些野味分赐给随行的文武官员，共享狩猎之乐，也算是路途中的一点犒赏。营地中顿时弥漫起烹煮野味的香气，气氛也变得热烈起来。

午膳过后，队伍稍事休息。朱棣见徐仪华正倚门望着外面明媚的春光，虽然神色平静，但眉宇间仍有一丝难以挥散的倦怠和笼中鸟般的向往。他心中了然，这些日子将她闷在车中，的确是难为她了。

他走过去，柔声道：“仪华，整日待在车驾帐中，想必气闷。此间景色甚好，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骑马散散心，可好？”

徐仪华闻言，眼中顿时闪过一抹亮光，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泛起涟漪。她惊喜地看向朱棣：“真的可以吗？” 她自幼将门出身，并非弱质女流，骑马也是会的，只是嫁入王府成为王妃之后，需要时刻注意身份仪态，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

“自然。”朱棣笑道，“我已吩咐备好温驯的马匹，只带黄俨、海寿随侍，我们不去远处，就在这营地附近走走，看看这暮春田野风光。”

徐仪华欣然应允。她换上了一身便于骑乘的淡青色便装，虽无王妃礼服的华贵，却更显清爽利落，别有一番风致。

两人各自骑着一匹性格温顺的骏马，由内侍黄俨和海寿骑马跟在稍远处护卫，缓缓离开了营地，信马由缰，踏入了德州城外的春日画卷之中。

脱离了大队人马的喧嚣和车驾的束缚，徐仪华只觉得天地豁然开朗。和煦的春风迎面吹来，带着阳光的温度和花草的芬芳，轻轻拂过她的面颊和衣袂，仿佛也将她心头的些许郁结一并吹散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是自由畅快的感觉。

朱棣与她并辔而行，看着她明显变得轻快明亮的侧脸，心中也充满了愉悦。他指点着周围的景致：“你看那远处的桃林，花开得正盛。还有这运河之水，碧波荡漾，联通南北，乃漕运要道。”

徐仪华顺着他的指引望去，但见蓝天白云下，阡陌纵横，绿意盎然，运河如带，舟楫往来，与南方水乡的婉约相比，北地平原的春日更显开阔壮丽。她不禁赞道：“虽听闻北地苦寒，不想春日竟也如此明媚动人。”

两人骑马缓行，时而交谈，时而静默欣赏。朱棣偶尔会为她讲述一些沿途的风土人情，或是他从前听闻的关于北地的轶事。徐仪华则细细观察着田间劳作的农人，河边浣衣的妇女，感受着与宫廷、王府截然不同的民间气息。她甚至轻轻夹了夹马腹，让马儿小跑了一段，感受着风从耳畔掠过的速度感，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属于少女般的明媚笑容。

朱棣在一旁护着她，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只觉得比他自己狩猎有所获还要高兴。他知道，身为王妃，她承担了太多，能像此刻这般暂时抛开身份束缚，自由呼吸的机会实在太少。

这次短暂的并骑出游，虽未远行，却极大地舒缓了徐仪华连日来的旅途劳顿和心中憋闷。返回营地时，她的气色明显红润了许多，眼眸中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朱棣看在眼里，心下欣慰。

德州郊外的这一抹暮春亮色，和这次体贴的相伴同游，成为了他们北上途中一段温馨而难忘的记忆，也为他们即将开始的北平生活，注入了一份轻松愉悦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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