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保与两名燕王府仆役在偏厅用了顿颇为实在的酒饭。四菜一汤,有荤有素,米饭管饱,另备了一壶温热的黄酒驱寒。
三人奔波半日,腹中正空,吃得倒也舒坦。席间自有魏国公府的下人安静侍候,礼数周到。马三保吃得快而无声,心中已在盘算回府后如何向燕王禀报。
饭毕,略整衣冠,马三保便示意该去向世子辞行了。一名下人恭敬地引着他们,再次穿过庭院,往正厅方向行去。
将至正厅外的回廊拐角,迎面却见一人从正厅方向走出。那人年纪与马三保相仿,身形瘦削,穿着一身深蓝色贴里,头戴小帽,看装扮像是某个高门府邸中办事的年轻仆役。他原本微微低着头,循着惯常路径往外走,走到拐角处,恰与马三保一行人迎面相对,便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马三保心中猛地一震——这张脸,这双带着几分机灵劲的眼睛,是金贵儿!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他,瞳孔骤然放大,脸上闪过惊愕,脚步顿了一下,旋即低下头,加快了些许脚步,匆匆走过,仿佛只是一个急着去办下一件差事的下人。
马三保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地此刻,遇见这个自洪武十八年秋天分别后就再未见过面的童年伙伴。
当年入宫后,金贵儿被分去东宫,自己则在御前,十八年自己又去了北平。如今看金贵儿这身打扮与出入魏国公府正厅的做派,显然是在某处贵人身边当差,且颇得信任。他为何会在这里?是仍在东宫当差?还是已换了地方?
疑问悄然升起,但马三保深知此刻绝非探究之时。他面上波澜不惊,仿佛未曾留意那个擦肩而过的身影,脚步丝毫未停,继续随着引路人向前走去,只将金贵儿那匆匆离去的身影记在心里。
金贵儿快步走出回廊,直到感觉身后无人注意,才微微放缓脚步,眼神复杂。
他今日不过是奉太子令旨,来魏国公府向世子徐允恭传达几句关于明日学书安排的寻常口谕,是极日常的差事。
干爹李恒酒醒后对那晚醉话毫无记忆,他自己这几日当差也一切如常,心中那份不安已被努力压了下去。怎料竟会在此地撞见三保!看三保的衣着气度,还有身后跟着的仆役,分明已是燕王府中得力之人。他来魏国公府,定是替燕王府办事。这突如其来的相遇,激起了他本以为已平复的层层忧虑。
马三保收束心神,快步来到正厅。徐允恭仍在,见他们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马三保上前行礼:“在下等已用过酒饭,特来向世子辞行。多谢世子盛情款待。”
徐允恭微微颔首:“贵使辛苦。些许薄礼,不成敬意。” 说着,看了一眼徐义。
徐义会意,上前将一个红木小盘呈到马三保面前,上面是三两银子和两方闪色手帕。“一点心意,请收下。”
马三保恭敬接过:“谢世子赏。” 两名仆役也各自得了一两银子和一方手帕,连忙道谢。
“代我向燕王殿下问安。” 徐允恭温言道。
“是,在下一定带到。”
“徐义,送贵使出府。”
“是。”
在徐义陪同下,三人离开魏国公府,从角门而出。车马已备好,仆役驾起空车,马三保翻身上马。
直到离开大功坊,转入街市,马三保才似轻轻舒了口气,但金贵儿那瞬间惊愕的眼神却挥之不去。他为何在魏国公府?是临时差遣,还是常态?他如今到底在哪里当差?
正思忖间,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却并不响亮的马蹄声,以及一声压着嗓子的呼唤:“三保哥!”
马三保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街边,金贵儿骑着一匹栗色矮马,不知何时已跟了上来,正控着马靠近,眼神焦灼地望着他。
马三保眉头微蹙。殿下交代办完事即刻回府,不得逗留。但金贵儿特意跟随,神情决绝,定然有极其紧要的话。他们自幼一同长大,又经历巨变,入宫后虽分隔东宫与御前,偶尔还能偷偷见上一面,互相鼓劲,这份情谊,非同一般。
只一瞬迟疑,马三保便有了决断。他调转马头,对两名驾车的仆役低声道:“我遇到一位旧识,稍说几句话。你们先驾车回府复命。若殿下问起,便照实说我在魏国公府外偶遇故人,稍后即回。”
两名仆役知晓马三保是殿下跟前得力之人,行事有分寸,便应道:“是,马哥小心。” 驾车先行离去。
马三保见车走远,才看向金贵儿。金贵儿见他遣走同伴,松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三保哥,跟我来。” 说罢,拨转马头,引着马三保拐入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一家门脸干净的小酒店旁。金贵儿似是熟客,先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闻声出来的伙计,低声交代了几句。马三保也随即下马,将马交给另一个伙计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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