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皇后传 第132章 魏国公府（上）

午后申时初，应天府大功坊。

坊内街巷规整，朱邸鳞次栉比，其中尤以魏国公府最为醒目。府门高阔，石狮威严，虽不似王府那般极尽雕饰，却自有一股开国元勋沉淀下的厚重与威仪。

马蹄声在青石板路上得得作响，马三保骑着一匹温顺的青骢马，引着一辆载满货物的双轮板车，来到了魏国公府门前。

他穿着青色贴里，头戴小帽，腰束绦环，脚下是千层底布鞋，装扮与京城大户人家高级仆役一般无二。身后押车的两名仆役，则穿着统一的褐色贴里，同样头戴小帽，沉默而恭谨。

此时，魏国公府朱漆大门紧闭，只有东侧的角门敞开着，供日常人役出入。角门处，四名健壮仆役分左右而立，目光炯炯，留意着来往动静。

马三保在角门前数步外勒住马，利落地翻身下来。他整了整衣襟，缓步上前，对着守门仆役拱手为礼，态度不卑不亢：“在下乃北平燕王府长随火者马三保，奉燕王殿下之命，特来拜见魏国公世子，呈递王妃家书并些许北地土仪。烦请通禀。” 说着，从怀中取出名帖，双手递上。

守门的仆役一听是“燕王府”，再看到名帖，神色立刻恭敬起来。为首一人双手接过名帖，快速扫了一眼，忙道：“原来是燕王府的贵使，请稍候片刻，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说罢，转身小跑着进了角门。

不多时，一位年约五旬、穿着青色直身、头戴尖顶小帽的老者，带着四名下人快步从角门内走出。

这老者长脸儿，褐色面皮，眉眼微微耷拉着，眼皮上已有明显的褶皱，额间细纹深刻，高颧骨，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面容自带一种经年累月操劳而形成的、略显愁苦的稳重之色。

他便是魏国公府的大管家徐义，自年轻时便在府中伺候，跟随中山王徐达多年，是府中最受信赖、也最为得力的老人，至今已近三十年。

徐义的目光迅速扫过马三保三人及他们身后的板车，脸上带着笑容，拱手还礼：“老夫徐义，忝为府中管家。不知贵使莅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殿下厚意，劳动贵使了。”

“徐管家言重了。” 马三保再次拱手，“奉命行事，不敢言劳。”

徐义点点头，侧身让路：“贵使请随我来。礼物交由他们抬进去便是，车马自有安排。” 他朝身后跟着的四名健壮下人示意。那四人立刻上前，开始从板车上卸下那些贴着封条、标明内装何物的米袋、篓筐和包裹。

马三保对徐义道了声“有劳”，便跟在他身后，迈步进了魏国公府的角门。两名燕王府仆役则被另一名府中下人引着，往偏厅方向去等候歇息。

一入府内，景象豁然开朗。虽是从角门进入，穿行的亦是侧廊偏径，但魏国公府的规制与气象已可见一斑。

庭院深深，廊庑回转，古树参天，花木扶疏，处处透着勋贵之家特有的沉静与底蕴。府中下人穿梭往来，步履轻快，却无喧哗之声，显见规矩森严。

徐义在前引路，步伐稳健，并不因马三保是火者而有所轻慢，也不过分热络，保持着大府管家应有的分寸。

马三保默默跟随，目光平静地观察着四周，心中暗忖：这便是开国第一勋贵的府邸，果然气象不凡，却又内敛深沉，与燕王府在北平的恢弘雄阔、略带边疆肃杀之气颇为不同，更多了几分江南的厚重与书卷气息。

穿行数重庭院，眼前出现一座极为轩敞的正厅。厅前台阶数级，廊柱粗壮，屋面覆着简瓦，形制端方大气。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厅门外悬挂的一幅楹联，紫檀木为底，镌刻着鎏金大字，在午后阳光下熠熠生辉：

破虏平蛮，功贯古今人第一。

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

笔力雄浑遒劲，气势磅礴，透着睥睨天下的豪情与至高无上的赞誉。马三保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多看了几眼，眼中流露出由衷的赞叹与敬意。

走在前面的徐义似有所觉，也停下脚步，顺着马三保的目光看向那楹联，脸上那份惯常的愁苦神色中，此刻也掺杂了深深的自豪与追忆。他缓声解释道：“此联乃洪武四年，府邸建成之时，今上皇帝御笔亲书，赐予中山王他老人家的。陛下天恩，旷古罕有，亦是中山王一生功业的确评。” 语气中充满了对老主人的崇敬与怀念。

马三保郑重地点点头，沉声道：“中山王功高盖世，得此赞誉，实至名归。陛下恩遇，亦足见君臣相得之深。今日得见御笔，三保幸甚。” 这番话发自内心，既表达了对徐达的敬仰，也体现了对皇帝的尊崇，分寸拿捏得极好。

徐义看了马三保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再多言，引着他步入正厅。

正厅内宽敞明亮，地面铺着光洁的方砖，陈设古朴大气。正中墙壁上悬挂着一幅气势恢宏的泼墨山水画，烟云浩渺，山势巍峨。画下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长案，案上设着古铜香炉、花瓶等物。案前左右各设一张宽大的圈椅，下方两侧则各有四把靠背椅和两张小方几，对称排列，显得庄重肃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贵使请在此稍坐，用些茶点。老夫这便去禀报世子。” 徐义示意马三保在左侧下首第一把椅子上坐下。

“有劳徐管家。” 马三保依言坐下，姿态端正。

立刻便有一名同样穿着青色贴里、模样清秀的小厮，用托盘奉上一盏热气腾腾的盖碗茶，轻轻放在马三保手边的小方几上，然后无声退至厅外廊下侍立。大户人家规矩严，内外有别，这待客的正厅，通常由伶俐的小厮服侍。

徐义又对马三保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内院书房方向去了。

马三保端起茶碗，掀开盖子，轻轻拨了拨浮叶，却没有立刻喝，只是借着这动作，更从容地打量着这间承载着魏国公府荣耀与历史的正厅。厅内寂静，只有偶尔从庭院传来的几声鸟鸣。他心中清楚，自己此来代表的不仅是燕王府的礼节，更是传递燕王妃对娘家的深情厚意，一言一行，都需格外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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