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应天。
征虏大将军永昌侯蓝玉派出的将士,押解着此次北征最显赫的一批战利品——北元后主脱古思帖木儿的次子地保奴及其后妃公主等皇室成员,抵达了京师。消息早已传开,沿途围观者甚众,人们踮脚张望,窃窃私语,指认着那些帘幕低垂的车驾,猜测里面昔日天潢贵胄如今的容颜与心情。
队伍直被引至皇城附近一处早已腾空、略加修葺的官邸,略做修整,随后,便有宫中使者前来,宣召主要俘囚入宫觐见。
紫禁城内,谨身殿。
朱元璋今日穿了正式的常朝服,端坐御座之上,太子朱标侍立一旁,另有文武群臣陪列。殿内气氛庄重肃穆,与殿外的炎热恍如两个世界。
地保奴被带了进来。这孩子年仅十一岁,身形瘦小,脸色苍白,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惶、茫然与竭力维持的、属于王子最后一丝脆弱的尊严。他身后,跟着数十名低眉顺眼、身形颤抖的后妃与公主,皆是一身简朴,不敢仰视天颜。
引礼官唱名后,地保奴在通译的低声提示下,僵硬地跪下,双手高高捧起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北元的金印、金牌等象征权力的信物。他的手臂微微发抖,声音细若蚊蚋,用生硬的汉话夹杂着蒙语,说着早已被教导好的称臣纳降之词。
立刻有大臣上前,接过地保奴手中的托盘,放至御案。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那方失去光泽的金印上,停留片刻,脸上并无多少战胜者的得意,反而有一种复杂的、近乎审视的平静。他微微颔首,开口道:“尔等既知天命所归,洗心革面,朕自当以仁德待之。赐钞二百锭,着有司即于京城择宅安置,按月给廪,妥为存恤,勿令失所。”
另有大臣将准备好的宝钞赏赐端上。整个过程依礼而行,无可挑剔。
地保奴懵懂地谢恩,被搀扶起来。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御座上那位传说中中无比可怕、此刻却显得异常平静的大明皇帝,心中只有无处着落的恐惧和一丝渺茫的、对“安置”后生活的茫然期待。他身后的女眷们更是屏息凝神,如待宰羔羊。
觐见仪式很快结束。俘囚们被带离谨身殿,送往那座已成为他们“府邸”的官宅。
对朱元璋而言,这是一个必要的程序,标志着捕鱼儿海之战的彻底收尾,以及对北方遗留政治象征的正式接收。他并未过多关注那个孩子和那些女人,朝廷每日有太多更重要的事务需要他决断。
安置地保奴一行的官宅,位于京城相对僻静的角落,虽不算豪奢,但也庭院深深,足以安顿。朝廷派了专人管理他们的日常用度,也安排了必要的看守。表面上看,这是一种优渥的软禁,是“兴灭继绝”的仁义之举。
最初的几天在沉寂与不安中度过。地保奴时常呆坐窗前,看着陌生的庭院景色,思念着草原和不知所踪的父兄。
女眷们则终日惶恐,低声啜泣者不在少数。唯有那位曾被蓝玉强占、途中受辱的妃子失安答里,显得异常沉默。她几乎不与人言,常常独自待在分配给她的那间狭小厢房内,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抽离了躯体。其他妃嫔隐约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无人敢问,只是投以复杂难言的目光——有同情,有怜悯,或许也有一丝自身难保的庆幸与物伤其类的悲凉。
宫墙之外,关于这支特殊俘虏队伍,尤其是关于那位征虏大将军永昌侯在漠北和归途中的种种传闻,却如同盛夏里滋生的蚊蝇,在特定的圈子内悄悄飞舞、交媾、产下更离奇的变种。北征大军归建已有时日,喜峰关之事尚在流传,新的、更刺激的流言已然滋生。
数日后,一个更加隐秘、更涉及宫闱丑闻的消息,通过锦衣卫绝密奏报的形式,送到了朱元璋的御案上。
奏报的内容触目惊心:捕鱼儿海大捷后,永昌侯蓝玉不仅缴获了北元妃嫔,更在归途之中,强行霸占伪主脱古思帖木儿之妃失安答里,屡行淫辱,直至大宁方将其放归俘虏队中。奏报甚至附上了疑似来自俘虏内部、或因恐惧或怨愤而透出的零星细节。
朱元璋阅罢这份密奏,脸上一片铁青。他猛地将奏报拍在案上,胸膛起伏,眼中迸发出骇人的怒火。
“蓝玉!”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如此无礼,这岂是大将军所为?!”
殿内侍立的内侍们吓得浑身一颤,深深埋下头,大气不敢出。
朱元璋霍然起身,在殿内疾走数步。他想起那份极尽褒奖的敕谕,想起“虽汉之卫青,唐之李靖,何以过之”的评价,想起蓝玉雪夜下庆州的果敢,更想起之前隐约传来的骄纵之事。
功是功,过是过。但此等行径,已非寻常过失,而是彻底败坏了为将者的德行,玷污了朝廷的体面,更是对他这个皇帝“怀柔”政策的莫大嘲讽! 他给予蓝玉无上荣耀,蓝玉却用如此禽兽之举回报,将皇帝的仁德置于何地?将大明的法度纲常置于何地?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