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思悠悠 第64章 雨晴润物

紧张的排练进入精细化打磨阶段。郑老师虽然负责总体把控，但在台词发音、情感层次和文学内涵的挖掘上，他意识到需要更专业的指导。于是，他请来了高一就与他们班有合作、专攻现当代文学与戏剧方向的代云舒老师。

代老师很年轻，总爱穿素雅的长裙，长发松松挽起，说话时声音温软，但涉及到专业领域，眼神便会透出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敏锐。她第一次出现在排练厅时，仿佛给这个充满阳刚少年气的空间注入了一缕清新的春风。

“郑老师。”她笑着打招呼，目光清澈。

“代老师，麻烦你了。”郑砚辞（郑老师）连忙起身，平日里在学生面前的沉稳，似乎收敛了几分，动作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代云舒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舞台中央的同学们。她没有过多寒暄，直接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的指导，细致入微，直指核心。

首先是台词。她让宋彰停下，耐心纠正：“宋彰同学，旁白的情感是沉郁顿挫，但不是咬牙切齿。‘意映卿卿如晤’这一句，是林觉民在生命尽头对爱妻最温柔的呼唤，你的声音要沉下来，带着气声，仿佛耳语，却又饱含力量。来，跟我感受一下，‘意——映——卿——卿——’，气息往下走……”

宋彰在她温和却精准的指导下，一遍遍尝试，额角都冒了汗，终于找到了那种既悲痛又温柔的感觉。

接着是闻星玥。代云舒走到她身边，轻声说：“星玥，你的情绪很饱满，这很好。但陈意映是大家闺秀，她的悲痛，更多的是内敛的，是‘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你看这里，”她指着剧本，“‘吾居九泉之下遥闻汝哭声，当哭相和也’，你的反应可以先是难以置信的空白，然后身体微微颤抖，眼泪是无声地滑落，而不是嚎啕大哭。那种克制的悲伤，往往更有力量。”

闻星玥若有所思，按照她的指导重新演绎了一遍，果然感觉人物的层次感立刻丰富了起来。

轮到洛远河时，代雨晴观察了他许久，才开口：“洛远河同学，你抓住了林觉民‘勇’的一面，但‘柔’的一面，还可以更深。你试着想象，在写下‘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这句时，你的笔尖是不是会停顿？你的眼神里，除了决绝，是不是也应该有一丝对妻子未来孤苦无依的心痛与不忍？革命者也是人，有铁骨，也有柔肠。”

洛远河微微一怔，随即陷入沉思。他再次表演时，刻意在几个关键节点加入了细微的停顿和眼神的变化，使得林觉民的形象更加丰满、真实，那份“勇于就死”背后的巨大牺牲与情感挣扎，愈发撼人心魄。

而在代云舒专注指导学生的时候，郑明远大多静静地坐在台下第一排。

他的目光，起初是追随着学生们的表演，评估着排练效果。但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了那个穿梭于学生之间、言笑温婉却观点犀利的代云舒身上。

他看着她不厌其烦地为一个字的读音、一个眼神的弧度反复示范；看着她因为学生一点小小的进步而露出由衷欣喜的笑容；看着她与闻星玥低声交流时，侧脸在排练厅灯光下柔和而专注的线条。

一种微妙的感觉，在他心中悄然滋生。那不仅仅是同行之间的欣赏，更像是在一片熟悉的领域里，突然发现了另一道契合的、散发着独特光芒的风景。他发现自己开始期待她每次到来的时间，会提前泡好一杯她喜欢的茉莉花茶，放在她习惯坐的位置旁边。

一次，代云舒在指导闻星玥一个转身倚栏的动作时，高跟鞋不小心绊到了舞台边缘的电线，身体微微一个趔趄。坐在台下的郑砚辞几乎是瞬间就站了起来，手臂下意识地向前伸了一下，直到看到她稳住身形，才略显尴尬地扶了扶眼镜，重新坐下，耳根却有些发烫。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台下几个细心同学的眼睛，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还有一次，排练到很晚，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代云舒没带伞，站在教学楼门口有些踌躇。

“代老师，我送你吧。”郑砚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拿着两把伞，语气听起来尽量自然，“顺路。”——其实他家在相反方向。

“那……麻烦郑老师了。”代云舒微微一愣，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接过了一把伞。

两人并肩走在雨夜的校园里，伞面隔绝出一个小小的、安静的世界。他们讨论着刚才排练的细节，讨论着某个学生惊人的领悟力，也聊起各自大学时代的趣事。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雨丝在光晕中飞舞，有一种静谧的美好。送到教职工宿舍楼下，代云舒轻声道谢转身上楼，郑明远撑着伞，在雨中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脚步似乎比平时轻快了些。

这一切，都被敏感的闻星玥和洞察力过人的洛远河看在眼里。

一次休息间隙，闻星玥凑到洛远河身边，小声说：“悠悠，你有没有觉得，郑老师和代老师……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洛远河看了一眼正在台边低声交流剧本的两位老师，郑砚辞微微倾身，听得认真，代雨晴则用手比划着，眼神发亮。他唇角微勾，低声道：“嗯。郑老师看代老师的眼神，像我看你解题时一样。”

闻星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一红，轻轻捶了他一下，心里却为郑老师感到高兴。

宋彰也挤过来，压低声音搞怪地说：“嘿嘿，我看咱们郑哥这是铁树要开花了啊！代老师多好啊，跟郑哥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连一向沉默的陆一扬都推了推眼镜，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磁场契合。”

排练依旧紧张而辛苦，但因为代雨晴的加入，以及这条悄然萌生的、美好的副线，整个剧组的气氛变得更加融洽和温暖。戏里，是百年前烽火中的深情与诀别；戏外，是当下校园里悄然滋长的欣赏与情愫。古今两种情感，在这方小小的排练厅里交织共鸣，共同谱写了一曲名为“成长”与“爱”的动人乐章。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这次校庆典的演出，或许将不仅仅是一场话剧，更将成为许多人心中，一段闪着特殊光晕的珍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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