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嘈杂在白日将尽时渐渐沉淀下去,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走廊偶尔的脚步声。孟南止已经被闻星玥以“需要休息”为由劝走,他离开时眼睛依旧红肿,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在闻星玥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中带上了门。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面对四壁惨白,面对胸腔里那颗可能正在悄然“叛变”的心脏。
医生的话,检查单上的数据,ARVC那几个字母,在脑海里反复碾压。作为医学生,她甚至能自行脑补出心肌被脂肪浸润的病理切片图像,能推演出心电图上可能出现的epsilon波,能估算出不同治疗路径下的生存曲线。知识在此刻成了最残酷的刑具,精准地凌迟着她残存的侥幸。
奶奶不能知道。这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坚定的念头。老人家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刚看到她考上大学,生活刚露出一丝曙光,绝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告诉奶奶,除了让奶奶一夜白头、心力交瘁外,没有任何用处。
洛远河……想到这个名字,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病理征兆。她蜷缩了一下,把脸埋进膝盖。不能告诉他。绝对不能。他正在警校最关键的大三实习期,体能考核、专业技能、毕业分配……每一步都关乎他刑警梦想的实现。他那么认真,那么拼,如果知道了……闻星玥几乎能想象出他会立刻抛开一切,不顾任何规定和前程飞奔回来。他会把她放在第一位,用他所有的力量和未来去对抗她的疾病。这恰恰是她最害怕的。她不要成为他的负担,不要他因为她偏离轨道,不要那份沉甸甸的、可能压垮两个人的牺牲。
可是……巨大的恐惧和孤独像冰冷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口鼻。她才二十岁,刚刚触摸到医学殿堂的门扉,刚刚以为能和所爱之人并肩走向未来。忽然之间,脚下坚实的地面变成流沙,未来变成一片浓雾弥漫的荒原。她真的能一个人走下去吗?在可能随时降临的猝死威胁下,在一次次的检查和治疗中,在不知道终点的等待里?
一个模糊的、尘封多年的影子,在这种灭顶的孤寂中,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
爸爸。
这个称呼对她而言,陌生又复杂,带着铁锈般的苦涩和早已冷却的微末期待。
自从母亲病逝,父亲对他默默不闻,高一那年又被赶出家门,幸好老天眷顾她,遇到了方奶奶和盛爷爷,从此再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父亲又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一个后妈
可是现在,在她可能患上致命疾病、无法告诉奶奶和爱人的此刻,这个血缘上最亲、情感上却最远的男人,竟成了她潜意识里唯一可能……哪怕只是形式上,分担一点点重压的存在。或许,是因为那斩不断的血脉?或许,是因为心底深处,那个从未真正死心的小女孩,还藏着最后一丝微弱的渴盼?
她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可笑,甚至可能自取其辱。但孤立无援的绝境,逼出了人性中最原始的、对血缘依靠的本能希冀。
手指冰凉,微微颤抖。她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那个号码,她从未存入通讯录,却早已烂熟于心。指尖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未落。
窗外,夜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天光,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像是催促,又像是叹息。
终于,她闭了闭眼,按了下去。
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拉得很长,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时间被无限放大,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清晰。
响了七八声,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挂断时,电话通了。
“喂?”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略显低沉,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确定。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饭局,有隐约的劝酒声和笑语。
闻星玥的喉咙瞬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
“喂?哪位?”闻念阮的声音提高了些,不耐开始浮现。
“……爸爸。”她用尽力气,挤出这两个干涩的字眼。
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背景的嘈杂也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星玥?”闻念阮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意外,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的戒备,“怎么想起打电话?钱不是刚打过去没多久。”
果然。第一句话,就是钱。闻星玥的心像被冰锥刺了一下,那点可笑的期待瞬间冻裂。
“不是钱的事。”她努力让声音平稳,却控制不住那一丝颤抖。
“那是什么事?你奶奶身体不好?”闻念阮的语气公事公办,甚至隐隐有了快点结束通话的催促意味。
闻星玥握紧了手机,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爸爸,我生病了。在B市A大附属医院。”她顿了顿,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那句在她脑海里盘旋了许久、此刻却显得无比艰难和卑微的请求,“你可以……来看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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