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水浒 第75章 东京

车队终究还是驶进了那座雄踞中原的煌煌巨城。

尽管程婉卿已从程福口中知晓了父亲那“两全之法”的算计，程婉卿心底难免萦绕着一丝惧意，怕自己如同笼中雀般被强行送入蔡家。

然而，每当她目光掠过护卫在马车旁那个挺拔的身影，看到他沉稳如山的气度，感受着他那份仿佛能斩开一切阴霾的锐气，那份不安便奇异地平复下去。

更何况，祖母李氏的病情迟迟不见好，她是祖母最疼爱的孙女，怎么忍心不去看望祖母。

“进城！”

程婉卿隔着车帘，对驾车的程府老仆轻声吩咐。

车轮辘辘，碾过护城河上宽阔的石桥。穿过深邃如巨兽之口的城门洞，喧嚣鼎沸的人声、各种气息混合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但见街道宽阔，车马如龙，人流如织。两旁店肆林立，旌旗招摇，卖绸缎的、售香药的、沽酒的、售字的，应有尽有。

脚店（小旅馆）门口伙计高声揽客，香饮子（饮料摊）前围着一群歇脚的挑夫。

巨大的虹桥横跨汴河，桥上商贩云集，行人摩肩接踵，桥下漕船穿梭，船夫吆喝声、纤夫号子声此起彼伏。

更有那说书先生被围在街角，醒木一拍，便是一段传奇；勾栏瓦舍里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与喝彩之声……端的是“八方争凑，万国咸通”，一派繁华似锦的盛世景象。

程婉卿虽心系祖母，但久别重返这自幼熟悉的帝都，又被这扑面而来的鲜活生气所感，眉宇间的忧色也冲淡了几分。

她命车队先行返回程家在京的宅邸安置，只留几名可靠仆役跟随，自己则与朱安并肩，步行前往位于内城保康门附近的程府。

一来是想让朱安见识这东京风物，二来，经历盘蛇道之事后，她心中对朱安那份朦胧的依赖与亲近，变得更加具象化了。

朱安牵着自己的坐骑，与程婉卿走在熙攘的人流中。

他虽是初至东京，灵魂却来自后世，此刻漫步在这真实的北宋汴京街头，视觉与心灵的冲击无比强烈。

朱安目光所及，心中浪潮翻涌。

他看到有豪仆为博主人一笑，一掷数贯钱只为买一盆精心培育的姚黄牡丹。

看到酒肆中，文人墨客们用着价值不菲的琉璃盏饮酒赋诗；看到金银铺里，匠人正在打造巧夺天工的金丝镶嵌首饰。

每一寸土地，每一缕空气，似乎都在诉说着这个时代的富足与奢靡。

“天阙夜闻吹玉笛，酒庐晓听卖金钟。”

朱安脑海中莫名浮现起后世的诗句，但眼前的实景，远比任何诗句都更具冲击力。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只有遗憾，“这东京真是一座流金淌银的城池，怪不得金人两次围城，都能压榨出海量的金银。赵佶和赵桓这对抽象父子，倒也配得上他们亡国之后的屈辱和苦难。”

“恩公在看什么？”程婉卿见他目光悠远，时而惊叹，时而感慨，不由轻声相询。

朱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一个支着干净布幌子的食摊：“看这东京繁华，果真名不虚传。走了这许久，小姐想必也乏了，不如尝尝这市井小食？”

那摊子卖的正是“蜜煎雕花梨条”，将上好的雪梨削皮去核，雕成各色精巧花样，再用蜂蜜、糖浆精心煎制，晶莹剔透，甜香诱人。

“这难道就是天意？”

程婉卿心中感到一丝意外，朱安所指的这蜜煎雕花梨条，正是程婉卿幼年最喜爱的甜食之一，只是后来年纪渐长，已许久不曾在这街边随意购买了。

她见朱安留意到这个，心中微微一甜，点了点头。

朱安买了一份用干净油纸托着的蜜煎梨条，那梨条被雕成梅花形状，浸润在琥珀色的蜜汁中，煞是可爱。

他自然地用竹签拈起一块，侧过身，挡开些许人流，递到程婉卿唇边，“小姐尝尝？”

程婉卿猝不及防，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她身为太守千金，何曾有过被男子当街喂食的经历？

若是旁人，她早已羞恼避开。但眼前之人是朱安，是她的恩公，是她的……

程婉卿只是微微迟疑了一瞬，便垂下眼睑，睫羽轻颤，小心翼翼地张开檀口，将那块冰凉甜润的梨条含了进去。

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底。那点点羞涩，也化作了眼波中一抹流转的柔光。

“很甜……”

朱安看着她这般小女儿情态，与平日端庄娴静的模样大不相同，心中亦是一动，笑了笑，又将一块梨条递过去。

这一次，程婉卿虽仍脸红，却已没了最初的慌乱，乖巧地再次接受了他的投喂。

两人便在这熙熙攘攘的东京街头，一个自然地喂，一个羞涩地尝，偶尔目光相接，虽无更多言语，却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亲密氛围在悄然流淌，将周围的喧嚣都隔远了几分。

用过甜点，两人继续前行。穿过几条繁华街市，越往里走，环境愈发清幽，街道整洁，高门大院依次排开，显是达官显贵聚居之所。

不多时，一座气象森严，门庭开阔的府邸出现在眼前。黑漆大门上是锃亮的铜环，门前矗立着石狮子，门楣上则是小苏学士所题的“程府”二字匾额。

程婉卿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心绪，深吸一口气，与朱安对视一眼，迈步踏上了程府门前的石阶。

门房显然是认得这位小姐的，一见她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一边使人飞快入内通传。

“小姐回来了！快，快禀报老夫人！小姐回府了！”

程婉卿归家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这座底蕴深厚的程府中，漾开了圈圈涟漪。而她和朱安都明白，踏入此门，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