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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万里闻言，脸上露出些许唏嘘之色：“原来如此。父母不在，长兄为父，朱都头年纪轻轻便要支撑门庭，抚育弟妹，实属不易。不知都头家中可有困难？本官或可相助一二。”
“多谢大人好意，蒙祖上余荫，家中尚有薄田些许，堪可度日，供养弟妹读书习武。”
朱安说得谦逊，那“薄田些许”实是良田近三千亩，家境殷实，否则也难以供他庄中五百人的乡兵。
程婉卿在屏风后微微点头，心中暗忖：原来朱安家中尚有两个弟妹，他身为长兄，定然是极有担当之人。
程万里又问道：“我听小女曾言朱都头武艺高强，不知朱都头擅长何种兵刃？观那日普济寺贼人毙命之状，都头身手绝非寻常。”
朱安答道：“卑职愚钝，文武皆只习得皮毛。兵刃之上，略通长枪劈刺之法，亦习得一路铁锏，粗陋不堪，实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
他这话带着几分自嘲，却也符合这时代武人常有的心态。
“哈哈哈！”程万里闻言却大笑起来，摆手道：“朱都头过谦了！岂不闻‘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辈读书人，亦当知兵。若天下武人都如都头这般，有勇力更有侠义心肠，何愁边陲不宁，盗匪不靖？”
他语气转为郑重：“那日普济寺，若非都头挺身而出，后果不堪设想。都头临危不乱，出手果决，瞬息间格毙数名凶徒，此等胆识武功，岂是‘武夫’二字可以轻贬？
老夫虽是一介文官，却最是敬重真正的豪杰！仁祖时期的狄汉臣出身行伍，面有刺字，然功勋卓着，官至枢密使，一样青史留名，谁人敢小觑？”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与寻常文人轻视武弁的态度截然不同，显是发自真心。
朱安心中微动，这程太守确实与其他大宋官僚不同，换作其他文人必然是“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
他拱手道：“太守大人谬赞，卑职愧不敢当。狄武襄公乃国之柱石，卑职萤火之光，安敢与皓月争辉。”
“哎，不必妄自菲薄。”程万里目光中满是欣赏，“英雄不问出处。都头年纪尚轻，已有此等本事与胸襟，将来前程，必不可限量。留在郓城县为一都头，倒是有些屈才了。”
屏风之后，程婉卿听得父亲如此盛赞朱安，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甜意与骄傲，仿佛被夸奖的是自己一般。
她越发觉得这朱郎君非同一般，不仅义勇双全，且谦逊沉稳，与那夸夸其谈，狂妄无礼的董平全然不同。
又闲谈片刻，程万里道：“你远来辛苦，今日便在府中住下，我已吩咐下去备好客房。晚间设下家宴，为你接风洗尘，你我再好好叙谈。”
朱安推辞不过，只得起身谢道：“谢太守大人厚爱，卑职恭敬不如从命。”
程万里满意地点点头，唤来老管家，吩咐带朱安去客房休息。
朱安告退之后，花厅内安静下来。程万里端起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时，屏风后窸窣一响，程婉卿面带些许红晕，缓步走了出来。
程万里看向女儿，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都听见了？”
程婉卿微微低头，声如蚊蚋：“女儿……女儿只是恰好路过。”
程万里哈哈一笑，也不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位朱都头，确是非常之人啊。婉卿，你以为如何？”
程婉卿脸颊更红，却不答话，只福了一礼：“爹爹若无他事，女儿先回房了。”说罢，便带着侍女匆匆离去。
程万里看着女儿的背影，抚须沉吟，目光闪烁，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
次日清晨，朱安便向程万里辞行。程万里虽再三挽留，但见朱安去意已决，也不再强求，赠了些程仪，亲自送至府衙门口。
朱安出了府衙，一路缓行，朝着东城门而去。东平府街市依旧喧嚣，他却无心流连。
行至城门甬道，眼看便要出城，忽听一声冷笑传来：
“哟，这不是郓城县的朱都头么？这么急着走，是嫌我东平府招待不周，还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心虚了？”
朱安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只见董平一身亮银甲胄，按剑而立，带着七八个如狼似虎的亲兵，恰好堵在城门通道中央，显然是特意在此等候。
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冰冷地扫视着朱安。
“董都监。”朱安面色平静，抱拳一礼，“卑职公务已毕，自当返回郓城复命，何来心虚之说？还请都监行个方便。”
董平嗤笑一声，迈步上前，逼近朱安，压低声音，语气却愈发刻薄。
“朱安，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县邑小吏，侥幸立了点微末功劳，便真以为能攀上太守的高枝，入了小姐的眼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
他的声音虽低，却足够让周围之人听见。
朱安眼神微凝，心中了然。这董平果然是因程婉卿之事心存嫉恨，刻意来找茬。
他强压下心头火气，淡淡道：“董都监言重了。卑职只是奉命行事，从无非分之想。若都监无事，卑职告辞。”
说罢，他便要绕行出城。
“站住！”董平猛地一挥手，两名亲兵立刻上前，交叉长枪，拦住去路。
董平冷笑道：“想走？本都监话还没问完呢！都说你朱都头武艺高强，单枪匹马便能斩杀数名贼寇，我看多半是夸大其词，侥幸捡了便宜吧？
似你这等夸夸其谈、欺世盗名之徒，本都监见得多了！”
他刻意提高音量，引得周围进出城的百姓纷纷侧目，低声议论起来。
董平心中算计，只盼这朱安年轻气盛，受不得激将，一旦先行动手，他便有十足理由将其当场拿下，狠狠教训一顿，即便程太守问起，也可说是朱安以下犯上，自己只是维护军纪。
“都监说是那就是吧！在下告辞！”
朱安自然看出了董平的意图，心中冷笑。强龙不压地头蛇，在此地与董平冲突，实属不智。他正欲绕过董平，却被他的亲信挡住了去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