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内的光线同样不明亮,却自有一种沉甸甸的、用金银器物和深色木料堆砌出的堂皇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檀香,混合着一种陈年绸缎和人体温热的、略显窒闷的气息
云绛挽一踏入,厅内原本低微的、压抑的声响——衣料摩擦、瓷器轻磕、刻意放轻的呼吸
仿佛被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出现了一瞬绝对凝滞的真空
厅堂宽敞,上首设着两张并排的紫檀木雕花太师椅,铺着厚实的锦缎坐垫和椅袱
椅上端坐着一男一女,正是此间主人,王府的老爷与夫人
王夫人坐在右侧,梳着规整繁复的牡丹髻,正中插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大凤钗,两侧对称簪着嵌宝金簪和珠花
她穿着绛紫色缠枝宝相花纹的广袖长袄,外罩一件玄色底绣金菊的比甲,颈间挂着沉甸甸的翡翠珠链
岁月确在她面容上留下了细纹与些许松弛的痕迹,但保养得宜,皮肤白皙,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姣好轮廓
只是那眉眼间浸染了多年主母生涯沉淀下的精明与一种深闺贵妇特有的、略带刻板的威严,此刻因等待而微微蹙着,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
左侧的王老爷,则是一身深绿色云纹团花杭绸直裰,外罩同色系的半臂,头上戴着标准的黑色四方平定巾
他身形略显清瘦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双手习惯性地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指节微微用力
面容严肃,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双眼睛不大,却目光沉凝,不怒自威,久居人上的气度与一种文人式的、略显孤高的矜持混合在一起
两人身后,雁翅般排列着七八名垂手侍立的仆从
有手捧鎏金海棠式手炉的,有端着随时准备续茶的白瓷壶与成套茶盏的,有捧着热毛巾的银盆的,还有执着拂尘、捧着唾壶的……
每人各司其职,纹丝不动,低眉顺眼,呼吸都放得极轻,如同背景里一组组无声的、华丽的摆设
云绛挽的进入,像一颗石子投进这潭表面平静却内里规矩森严的死水
王老爷与王夫人的目光几乎同时扫向门口,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与即将出口的、关于迟来与礼数的训诫
王夫人的嘴唇已经微微张开,王老爷的眉头锁得更紧,那沉凝的目光里已积聚起属于封建家长的威压
然而,所有的情绪,所有准备好的、合乎父母身份的责问,在视线触及门口那道绯红身影、尤其是那张脸的瞬间
如同被最炽烈的阳光直射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蒸发了
王夫人微微张开的嘴忘记了合拢,那双精明刻板的眼中,清晰地倒映出云绛挽的身影
随即被一种纯粹的、巨大的、超越理解的美的冲击所充斥
那冲击并非带来愉悦,反而像一把烧红的利刃,瞬间刺穿了她数十年来构建的、关于“仪容”、“端庄”、“妇德”的所有认知框架,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与空白
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王老爷的反应则更为内敛,却也未能免俗
他挺直的背脊似乎有刹那的僵硬,沉凝的目光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璀璨夺目的墙壁,瞳孔微微收缩
属于文人与家长的威严气度,在这过于非常的存在感面前,出现了短暂的动摇与涣散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预设的言辞都变得苍白无力,甚至荒谬
训斥一个……这样的女儿?
那念头本身都显得不合时宜
厅堂内落针可闻
只有角落里铜漏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缓慢而清晰地敲打着这诡异的寂静
云绛挽对这片死寂与那两道失神的目光恍若未觉
他脸上甚至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那样平静地、理所当然地走了进来
没有像规矩严明的闺秀该做的那样,先行至厅中,敛衽屈膝,向父母恭恭敬敬地行万福礼,口称“女儿来迟,请父亲母亲恕罪”
他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厅内陈设——多宝阁上的古玩,墙上的名家字画
然后,径直走向左侧下首第一张、仅次于主位的花梨木圈椅
绯红的裙摆拂过光滑如镜的地面,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他姿态闲适地坐下,仿佛不是来到严肃的、代表着家族权威的前厅
坐下后,他甚至微微侧首,朝着身后某个捧着茶壶、已然看呆了的小丫鬟,随意地抬了抬手,指尖在空中划过一个漫不经心的弧度
——示意倒茶
捧着茶壶的小丫鬟浑身一激灵,如梦初醒,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惊慌失措地看向上首的老爷夫人,又看看姿态闲适的二小姐,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按规矩,没有主子明确吩咐,她们不能擅自行动,尤其在这种场合
可二小姐那动作和眼神……
王夫人终于从那种被美震慑的空白中挣扎出来一丝神智
她看到了云绛挽旁若无人的就坐,看到了他示意丫鬟倒茶的随意举动
这任何一桩,放在平日,都足以让她沉下脸来,训斥女儿“毫无规矩”、“骄纵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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