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看这河床。”吏员蹲下身,拨开岸边的衰草,露出底下淤积的黑泥,“春夏涨水时冲下来的泥沙全沉在这儿,现在河床比去年高了快两尺,枯水季看着平缓,明年汛期一到,这堤坝根本挡不住。”
裴文筠俯身,指尖插进淤泥里,能触到底下坚硬的河底,可表层的淤泥竟有半尺厚。他望向河道中央,水面缩窄了不少,露出岸边大片裸露的泥滩,不仅河深难测,连上下游的地势高差都摸不清,清淤、拓宽的方案更无从谈起:“光测河深不够,若不知道上下游的地势差,清淤时泥沙排不出去,拓宽河道也白费功夫。”
裴定檀皱着眉摇头:“寻常测地势用肉眼看,可这河道蜿蜒,根本分不清哪里高哪里低;用竹竿量,又受淤泥和水流影响,准头差得远。”裴文箬也附和:“方才在上下游各插了根竹竿,看着水位差不多,可谁知道底下河床是不是一高一低?”
几人站在坝上,望着泛着冷光的河面犯了难。晨霜渐渐化去,阳光透过稀疏的杨树叶洒下来,在水面映出斑驳的光点。裴文筠盯着河道两岸的土坡,忽然想起从前在宁州治理小河道时,曾用土堰拦水测高差,眼下这淇水河道,或许能照此改良:“我倒琢磨出个法子,既能测河深,又能算地势差,就叫‘分层筑堰法’。”
“分层筑堰法?”众人都凑了过来,眼里满是期待。
裴文筠蹲在地上,用树枝画了简易的河道图:“咱们先在河道两岸挖一条与河道平行的浅沟,再顺着沟每隔半里筑一道矮堰,把沟分成一段段的。然后往沟里引水,等水稳了,量每段沟里的水位高度,算出差值;再用木匣装沙测河深,结合沟里的水位差,就能算出河床的实际高差和淤塞厚度。”
他指着图上的河段补充:“新秋枯水季水流稳,筑堰时水不会漫出来。上游淤塞段、中游堤坝段、下游出口段各筑十道堰,每段测三次,既能摸清哪里河床高、哪里淤塞厚,清淤时往低处排沙,拓宽河道也能顺着地势定坡度,不会积水。”
“这法子太妙了!一举两得!”裴定檀眼睛一亮,立刻让人回署里准备工具。半个时辰后,吏员便带着铁锹、木板赶来,众人分工协作,有的挖沟,有的筑堰,很快第一条浅沟和矮堰就成了形。
待沟里引满水,裴文箬拿着木尺量水位:“第一段堰水位三尺二,第二段三尺,差了两寸!”吏员立刻记在图纸上,裴文筠则让人用装沙木匣测对应河段的河深:“此处河深三尺,淤塞厚五寸,按水位差算,清淤时要多挖两寸,才能让泥沙顺流往下排。”
众人顺着河道往下推进,裴文筠沿途查看堤坝裂缝,又对照着地势数据标记:“中游堤坝裂缝处正好是地势低洼段,加固时要把坝基垫高些,再挖条排水沟,结合水位差引走渗水;下游出口地势平缓,拓宽到三丈后,按两寸的高差定坡度,排水会更顺。”
日头偏西时,今日的勘察总算结束,图纸上不仅记满了水位差、河深、淤塞厚度,连清淤深度、拓宽坡度都标得清清楚楚。裴文筠收起图纸,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定檀,文箬,明日就让河工按照此法勘测,我们要赶在河道结冰前的这段枯水季全部完工,所以勘测时间确保在五日内完成,你们可否?”
二人点头,“没问题。”
“应是可以的。”
连着五日,裴文筠都守在淇水河道,白日带人用“分层筑堰法”测完最后一段河床高差,夜里又在河道署对着图纸核实施工方案,连身上的官袍都沾着未干的泥点。
第六日清晨,梨溶月提着食盒站在河道署院外,见吏员们匆匆往来,便轻声问守门的兵卒:“裴大人在里面吗?”话音刚落,就见裴文箬从里面出来,连忙迎上去:“梨姑娘是来寻家主的吧?他刚核对完清淤的工匠名单,正在屋里歇着呢。”
梨溶月跟着走进屋,见裴文筠趴在案上,指尖还按着图纸,眼底泛着青黑,显然是几夜没睡好。她轻手轻脚放下食盒,刚要替他盖件披风,裴文筠就醒了,抬头见是她,眼里瞬间亮了:“你怎么来了?”
“再不来,怕你要把自己熬坏了。”梨溶月打开食盒,里面是温着的莲子羹和刚烙好的葱油饼,“我一早让厨房做的,快趁热吃。”她又从布包里拿出件厚夹袄,“夜里河道风凉,你总穿单衣,把这个带上。”
裴文筠接过夹袄,指尖触到布料的暖意,心里也软了:“让你担心了,再过两日勘测就完了,到时候我就回家陪你。”
“我不是催你,”梨溶月替他盛了碗莲子羹,语气带着叮嘱,“只是看你眼下的青黑,实在放心不下。再忙也得顾着身子,不然怎么把河道治好?”
裴文筠握着她的手,低头喝了口莲子羹,甜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好,都听你的,往后每日都按时吃饭歇息。”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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