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入怀花千树 第175章 司天观星守流年1

大虞恒宁二年春，昭文馆晨光初透，廊下青竹凝露，馆内诸臣正埋首校勘典籍，忽闻阶下靴声沉稳。众人抬眼，见裴文筠身着绯色朝服，玉带束腰，步履从容而入，身后小吏手捧鎏金托盘，内盛明黄卷轴，神色肃然。

“右相大人到——”随侍高声唱喏，馆内瞬时鸦雀无声，诸臣皆敛衽起身，齐齐躬身：“参见右相大人！”

裴文筠抬手虚扶，声线清越：“诸位同僚免礼，今日前来，乃有皇命宣达。”言罢示意小吏上前。

小吏展开卷轴，以清朗嗓音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相裴文筠，忠勤体国，智识宏通。昔年勘定大虞州县边境，陈革新，厥功甚伟；今观天象异动，历法渐疏，亟需修订。特擢裴文筠兼任司天监主官，总领天文星象之事；另授昭文馆大学士，统辖馆内典籍校勘，主持新历编撰。自即日起，司天监、昭文馆一应事宜，皆由裴相总揽，诸臣须恪尽职守，协同办理，不得有误。钦此。”

诏声落毕，诸臣哗然片刻，随即再次躬身：“臣等遵旨！恭贺右相荣膺新职！”

裴文筠接过卷轴，指尖拂过诏书上朱红玺印，眸色沉静：“陛下委以重任，某不敢辞。历法关乎农时祭祀，典籍系乎文明传承，皆非小事。往后某在昭文馆驻留之时颇多，还望诸位不吝赐教，共襄此举。”

他目光扫过阶下诸臣，见众人神色恭谨，又道：“司天监那边，午后某便去巡查。今日先劳烦昭文馆诸位，将历年天文观测记录、旧历刻本悉数整理出来，送至西阁，某今日便要查阅。”

“臣等遵令！”诸臣齐声应和，转身各自忙碌，原本安静的昭文馆内，顿时响起书页翻动、笔墨研磨的细碎声响，唯有廊外春风拂过竹梢，簌簌作响。

午后日头渐盛，裴文筠身着绯色朝服，带着两名随侍小吏，缓步踏入司天监大门。院内古柏参天，树荫下立着几座铜铸仪器，锈迹斑斑的浑仪斜倚在石台上，日晷的指针歪歪斜斜，蒙着一层薄尘。

“右相大人驾临，下官有礼了！”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主事官员匆匆迎上，此人是司天监五官正周启元，双手拢在袖中，眼神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打量。他早听闻新上任的司天监主官是右相兼任，只当是朝廷派来挂名的文官，哪里懂什么天文观测，故而躬身行礼时，腰杆都没弯几分。

裴文筠目光扫过院中落灰的仪器，眉头微蹙，却未多言，只淡淡道：“前头引路，带我去观星台看看。”

周启元心里暗笑，面上却堆起假笑：“大人这边请，只是这观星台在高处，台阶陡峭，大人当心脚下。”说着便慢悠悠地往前领路，脚步拖沓，时不时回头瞥一眼裴文筠，见他步履沉稳，倒有些意外——原以为文官娇气，竟还能走这般陡的台阶。

登上观星台，视野豁然开朗。台中央摆着一座巨大的浑仪，铜制的圆环上刻满星象刻度，却因常年未擦拭，刻度模糊不清，底座还积着一层鸟粪。裴文筠走到浑仪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铜环，指腹沾了层灰，他转头看向周启元，声音平静：“这浑仪多久未校准了？”

周启元眼神闪烁，含糊道：“回大人，浑仪精密，校准起来费时费力，约莫……半年前校准过一次。”

“半年前？”裴文筠挑眉，目光落在浑仪顶端歪斜的窥管上，“窥管偏移至少三寸，若半年前校准过，怎会偏差如此之大？”他顿了顿，又问，“前日陛下命天文院观测降雨，结果错报，司天监那日的观测记录何在？我倒要看看你们测的结果。”

周启元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搓着手干笑两声：“大人有所不知啊，这浑仪太过复杂，环环相扣，操作起来诸多不便。再者说，它摆在这儿有些年头了，零件老化得厉害，夜里观星时，指针总晃得厉害，根本测不准。”

裴文筠盯着他，语气沉了几分：“所以呢？”

“所以……”周启元凑近两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得意的狡黠，“夜间哪用得着费劲观测天象啊！日月星辰的位置、运行轨迹，全是我们白昼时从旧历书上推算出来的，照着历书编份观测报告，呈到内务府，再转呈陛下就行了。反正天上的事，陛下也看不懂，只要报告写得规整，谁会较真？”

“荒唐！”裴文筠猛地提高声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司天监掌天文星象、历法推算，关乎农时民生，尔等竟如此敷衍塞责？拿旧历书推算充数，与欺君罔上何异！”他气得胸口起伏，“便是天文院错报，也尚有观测之举，你们这般行径，连他们都不如！”

周启元却不怕他发怒，反而嗤笑一声，往石栏上一靠，双手抱胸：“大人这话就偏颇了。那天文院哪里会观测？他们每次的报告，都是提前来咱们司天监抄的！上次预报降雨，他们抄的时候还抄错了日期，闹了笑话，陛下怪罪下来，倒让咱们背了一半的黑锅！”

裴文筠惊得瞳孔微缩，他原以为只是观测失误，竟没想到司天监与天文院这般沆瀣一气，把天象观测当成了儿戏！他正要发作，忽闻台阶上传来脚步声，几名穿着同样青色官袍的官员说说笑笑地走来，见了裴文筠，才不情不愿地躬身行礼。

“周兄，这就是新来的司天监主官？看着倒斯斯文文的，懂星象吗？”一名瘦脸官员揶揄道，眼神里满是轻蔑。

周启元笑着摆手：“懂不懂有什么要紧？不过是挂个名罢了。”他转头看向裴文筠，语气带着几分炫耀，“大人您别气，我们这些人，都是仰承世袭进来的，家里要么是国公府的旁支，要么是六部尚书的亲眷，来司天监不过是家里安排的闲差，混个资历罢了。反正俸禄照拿，活儿嘛，能省则省，犯不着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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