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爷与猎鲛卫的鲜血,并未随着潮水的冲刷而淡去,反而如同冰冷沉重的铅块,淤积在每一个陈塘关军民的心头,更压在李靖的肩头,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与无力。总兵府发出的那份字字泣血、详述鬼啼礁惨烈与将士用命的战报,仿佛投入了无底深渊。朝歌方向,除了惯例性的文书收到回执,再无只言片语的慰藉、问责,或是实质性的支援指示。那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心寒,那是一种彻骨的漠视,仿佛陈塘关的生死,东海流淌的鲜血,都与那座繁华的都城无关。
反倒是东伯侯姜桓楚处,快马送来了几句不痛不痒的“抚慰”——“闻听海疆不宁,将士渔民殒命,本侯心甚恻然”,以及紧随其后的、“军资筹措维艰,各处皆需用度,望李总兵体谅时艰,暂缓东海用兵之念,首重安抚,以和为贵”的“劝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背后是依旧拖欠的大批粮草军械,是隔岸观火的冷漠,甚至可能隐藏着借此削弱陈塘关实力的算计。
关内尚未平息的悲愤与朝堂、诸侯的冷漠疏离,形成了刺眼而令人窒息的对比。
李靖独自站在总兵府最高的观星台上,任由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吹拂着他日渐清瘦、棱角愈发分明的脸颊。目光越过那些尚未从丧亲之痛中恢复、依旧不时传来压抑哭声的街巷,投向那片在晨曦微光下泛着幽暗波澜、吞噬了无数忠魂的浩瀚东海。这海,曾经是渔民的希望,关城的屏障,如今却成了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再次斩落的利刃。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并非源于畏惧,而是源于对现实的清醒认知——他倾尽所能的挣扎与准备,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错综复杂的利益纠缠面前,显得如此孱弱。
“总兵。”张奎沉稳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破了令人压抑的寂静,也带来了一丝不祥的预兆。“朝中……有新的消息传来。”
李靖没有回头,身形依旧如标枪般挺直,只是淡淡道:“讲。”声音平静,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张奎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鼓起勇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我们安排在费仲府外的眼线回报……费仲府上的核心门人,近日在几次私宴上,公然放话,说……说总兵您‘刚愎自用,擅启边衅,致将士枉死,渔民罹难,有负圣恩,更失人臣之道’。还……还暗示,若想朝中有人替陈塘关说话,缓解如今困境,需得……需得‘通晓时务’,‘明辨利害’。”张奎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不可闻,但那话语中蕴含的屈辱与愤懑,却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空气里。
“通晓时务?明辨利害?”李靖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了极致的弧度,那是怒极,却也是看透了官场龌龊后的悲凉冷笑,“是要我李靖,将陈塘关将士的鲜血,将望海村渔民的冤魂,将东海这危如累卵的局势,都化作他费仲库房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珠玉,化作他党同伐异的政治筹码吗?”
他猛地转身,眼中锐光如电,仿佛能刺穿一切虚伪与阴暗,让张奎下意识地垂首,不敢直视。“去告诉那些传话的人,也让他们背后的主子听清楚!陈塘关可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可以血流成河,城破玉碎,但绝不会拿出一分沾着将士和百姓鲜血的钱粮,去喂饱那些趴在社稷江山之上吸血的蛀虫!我李靖的脊梁,还没软到那个地步!”
“是!”张奎胸膛剧烈起伏,激动地应道,总兵的决绝仿佛也给了他力量。
“关内现在情况如何?”李靖压下心头翻腾的气血,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危局。
张奎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士气……普遍低迷。鬼啼礁之败,损失太大,尤其是猎鲛卫,折损近半,都是各营挑出的好手,补充极其困难,新卒训练非一日之功。百姓虽感念总兵厚葬抚恤之恩,但恐慌未消,沿海村落多有举家内迁者,市井萧条,人心浮动。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禀报,“关内粮草,经核算,即便严格配给,也仅能维持大军月余用度。东伯侯承诺的那批粮草,至今未见踪影,催讨文书如泥牛入海。朝歌方面本季度的拨付,更是遥遥无期,户部那边总是以各种理由拖延。”
内忧外患,如同无数条无形却坚韧的绞索,从四面八方而来,一点点收紧,勒得陈塘关几乎喘不过气。军事上的新败,政治上的孤立,经济上的困窘,民心的动荡……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了李靖的肩上。
李靖沉默着,走到那张堆满了卷宗和海图的沉香木案几前。他没有立刻发作,也没有颓然叹息,而是提起了那支狼毫笔,铺开特制的符纸,开始疾书。不是呈送朝歌的奏章,而是几封格式各异、气息隐晦的密信。
“张奎。”
“末将在!”
“将此信,以最快速度,动用‘灵隼’渠道,秘密送往朝歌,务必面呈闻仲太师本人。”李靖将第一封以秘法封印的信函递过。信中,他未多言自身困境,而是客观陈述了东海龙族与不明妖族勾结的异常动向,点明其可能危及整个东南海疆的稳定,乃至影响朝歌安稳,恳请太师能关注此事,并在朝中适当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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