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茶雾缭绕。
陈望之满脸惊叹。
江臻放下茶盏:“陈先生学贯古今,晚辈有一疑问,思索良久,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陈望之背脊一僵。
恍恍惚惚间,他好似突然回到了几十年前的启蒙课堂,他才是学生,而面前的女子变成了先生……
他意识到,她并非请教,而是要考教。
“如今文坛,辞藻华美,格律精严者众。”江臻的声音响起,“然,晚辈观诸多文章,譬如某些宫体诗,虽字字珠玑,句句精巧,却如七宝楼台,碎拆下来,不成片段,不知先生如何看待此弊?”
陈望之捻着胡须的手顿住了。
他何尝不知此弊?
但牵涉太广,积重难返,绝非三言两语能理清,更涉及许多权贵附庸风雅的喜好。
他沉吟良久,试图从几个角度阐述,却总觉得未能切中要害。
江臻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在他停顿处,引一两句现代史学家的经典总结,每每都能点醒关键,令陈望之茅塞顿开。
裴琰给镇住了。
这位陈大儒,是全朝野都尊敬的先生,向来只有他点拨别人的份儿,可是现在,是臻姐在引导陈大儒思考。
一番较量后。
陈望之心中的偏见早已荡然无存,他起身,对着江臻郑重拱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倦忘居士之才学见识,老朽……心服口服,此前多有怠慢,还请海涵!”
江臻跟着站起:“先生过谦了,晚辈不过是偶有所得,与先生探讨罢了。”
她是站在上下五千年文化的基础上与陈大儒博弈,胜之不武。
“倦忘居士大才,埋没于内宅实在可惜!”陈望之双眸热切,“朝廷不日将编纂《承平大典》,旨在汇集古今典籍,泽被后世,圣上已属意由老朽主持修撰之事,此乃千秋功业,然工程浩繁,需才若渴,老朽冒昧,想恳请倦忘居士出手,不知意下如何?”
裴琰:“……”
卧了个槽。
陈大儒竟然要邀请臻姐参与编纂国家级文化工程?
那可是无数读书人挤破头都想参与的巨大荣耀,是可以抬高家族门楣,炫耀一辈子的经历……
臻姐这是要上天了哇。
江臻反问道:“编纂大典,乃文坛盛事,先生门下英才济济,何须求助我区区一内宅妇人?”
陈望之叹了口气:“老朽门下确有不少学生,其中亦不乏才华出众者,然,此番修典,牵扯甚广,若诸多世家子弟参与其中,难免各有门户之见,恐难秉公持正……”
江臻思索起来。
片刻后,她站起身:“承蒙先生信重,如此重任,江臻本不敢当,但修典泽被后世,乃文人本分,既然先生不嫌,我愿尽绵薄之力。”
陈望之大喜。
二人这才开始真正的喝茶论诗。
而这雅间旁侧,俞昭与盛菀仪,带着六岁俞景叙,有些焦灼地等待着。
他们打听到陈大儒今日会在此处会友,便特意前来偶遇。
隔壁隐隐约约传来笑谈。
是女人的声音。
俞昭眉头一皱,他怎么觉得,这女子的声音好像很熟悉……
似乎是江臻?
不,怎可能是她。
先别说她的声音有没有这般沉稳通透,里头那位可是陈大儒,江臻一内宅妇女,能与陈大儒会面?
太荒谬了!
“听这动静,相谈甚欢。”盛菀仪猜测,“应该是长公主,忠远侯府的门第还是低了些,若是更高一等的门阀,或许也能如长公主这般,轻易约得大儒单独会面,何须在此苦等。”
这时。
雅间的帘子被掀起,陈望之大步走出来,一脸红光,很明显心情愉悦。
俞昭收敛心神,带着得体的笑容上前,深深一揖:“晚生俞昭,见过陈老先生。”
陈望之的视线落在俞昭身上,倒是很快认了出来。
他对这位凭借真才实学从贫寒挣扎出来的状元郎,印象颇佳,面容自然和蔼。
“今日与家人在茶楼小坐,不想竟遇见了先生,实乃三生有幸。”俞昭侧身,“这位是内子。”
“晚辈家父忠远侯,幼年常听家父提及先生风骨,仰慕已久。”盛菀仪牵着俞景叙上前,“这是犬子叙哥儿,资质虽钝,却一心向学,今日机缘巧合得遇先生,不知是否有幸,能请先生得空时,稍加点拨?”
俞景叙绷紧小脸。
他低着头恭敬道:“学生俞景叙,拜见先生,恳请先生教诲。”
陈望之记起来,忠远侯前阵子确实跟他提过这事儿,但他并未给明确答复,不成想,为了拜师,几人竟来这儿堵他。
“令郎看着也是聪慧伶俐,只是……”陈望之道,“近来如你们这般寻来的故旧亲朋,实在太多,老夫精力有限,无法一一应下。”
盛菀仪面色微变。
陈望之继续道,“为此,老夫已决定,于本月十五日,设一场简单的考较,不论门第,只问才学,择优收一名学生,亲自教导,令郎若是有心向学,届时前来参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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