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ion!”
导演的声音透过对讲机,混杂着现场杂乱的噪音,模糊地传来。
沈岩被威亚吊在近二十米高的半空,深秋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身下是仿古建筑的飞檐翘角,以及铺设着安全垫、但仍显得遥不可及的地面。探照灯的光柱刺破夜色,将他的身影在古老的砖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这是一部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古装武侠剧男三号,戏份不多,但有一场展现身手的重头戏。为了这个机会,他在影视城等了三年,跑了无数龙套,说尽了谦卑的话,才从一个挑剔的选角导演手里抠出了这个角色。他太需要这次机会了,需要到可以忽略那老旧的威亚设备发出的轻微“吱呀”声,需要到可以压下内心深处那份属于演员的、对不专业环境的本能恐惧。
他饰演一个身怀绝技却命不久矣的悲情侠客,此刻正被仇家围攻,需在屋檐间飞纵逃亡。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杂念——那些关于房租、关于下一个不知在何处的片约、关于父母日渐苍老的脸庞的忧虑——将全部精神投入到角色濒死的绝望与不甘中。
肌肉绷紧,核心发力,他按照武指设计的动作,准备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后空翻,然后轻盈地落在对面的屋檐上,镜头会在这里给他一个决绝的特写。
就是现在!
他腰部猛地用力,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蓄势待发的弧线。就在力量即将爆发的瞬间——
“咔嚓——!”
一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断裂声,突兀地切入他的耳膜,甚至压过了呼啸的风声。
沈岩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腰间那股支撑力的瞬间消失,身体不再受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空荡和失控的下坠感。视野里的灯光、建筑、下方惊慌失措的人脸,全都扭曲、旋转,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怪陆离。
“啊——!”下方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
最后一个念头,并非对死亡的恐惧,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和荒谬,如同冰水般淹没了他:
‘果然……像我这样,不懂变通,只知道埋头死磕演技的傻瓜,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这个圈子,终究是容不下我……’
意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不知是源于自己,还是这无常的命运。
……
混沌。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炸开的玻璃,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中沉浮。前世的画面支离破碎地闪过:童年时对着镜子模仿电影人物的痴迷;拿到顶尖影视学院录取通知书时,全家人的狂喜与期盼;第一次站在镜头前,那抑制不住的、纯粹的兴奋;然后是无数次试镜失败后的自我怀疑,因为不愿奉承投资人而被换角的屈辱,被导演当众斥责“不懂人情世故”的难堪,还有那些熬了无数个通宵研究剧本、最终却因“没有商业价值”而被束之高阁的心血……
郁郁不得志。
这四个字,像一道深深的烙印,刻在他短暂人生的每一页。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就在这意识的漩涡即将把他彻底撕碎时,一股强大的牵引力猛地将他从深渊中拽出!
……
“志洙啊!金志洙!呀!你小子聋了吗?快起来!”
一个略显聒噪的年轻男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一阵毫不客气的推搡。
沈岩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入眼的不再是医院冰冷的白墙,也不是片场杂乱的景象,而是一片陌生的、贴着浅蓝色墙纸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混合着年轻人宿舍特有的、有些杂乱的生活气息。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一个顶着乱糟糟鸡窝头、穿着宽松篮球背心的年轻脸庞凑了过来,脸上带着焦急和不满:“呀!金志洙!你还睡?!今天上午《辩护人》剧组的校内选角初试,你忘了?再不起床名额就被别人抢光了!”
《辩护人》?
剧组?选角?
这几个关键词像闪电一样劈入沈岩混沌的大脑,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与此同时,一股庞大而陌生的记忆洪流,强行涌入他的意识,与他自己那些不甘、愤懑的记忆疯狂地交织、碰撞、融合……
金志洙。
二十岁。
东国大学戏剧表演系大三学生。
韩国。
2012年。
无数的画面和信息闪过:课堂、练习室、同学、教授、首尔的街道、熟悉的韩语环境……以及,一个名叫“沈岩”的中国演员,那坎坷失意的前半生。
两种人生,两种记忆,两个灵魂,在这具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身体里,进行着惨烈而无声的战争。汗水瞬间浸透了他身上廉价的棉质睡衣,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痛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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