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凉笙 第68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

她开口，声音清冷，一字一句，如同金戈掷地：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东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最后一句落音，整个公主府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方才还充斥着笑语、恭维和刻薄议论的庭院，此刻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凝固在角落那个素衣女子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诗句里蕴含的磅礴杀气、睥睨天下的狂傲、改天换地的决绝意志，如同平地惊雷，又似九天罡风，将满园吟风弄月的脂粉气瞬间涤荡一空！这哪里是闺阁女儿的诗？分明是枭雄问鼎、铁血征伐的檄文！

“哇……”一声短促而充满震撼的轻呼打破了死寂。开口的是坐在前排的黄衫少女，霍念予，霍年州的妹妹。她圆睁着一双明澈的大眼，小嘴微张，脸上全是对凉笙纯粹的惊叹与崇拜，“这诗……绝了！太妙了！这气势……简直要冲破天去！”

赵芳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不住那份僵硬和震惊。她握着白玉杯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破庙初遇那夜，皇兄对梁笙诗句的欣赏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当时她只觉是皇兄一时无聊，此刻亲耳听闻这石破天惊的句子，她才真正感受到那诗句中蕴含的、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一种被彻底比下去、甚至隐隐感到威胁的恐慌攫住了她。这贱民……绝不能留！

庭院里短暂的静默后，如同沸水般猛地炸开！

“这……这杀气也太重了！不祥！大大的不祥！”

“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是要造反吗？何等大逆不道！”

“一个女子，怎可作出这等诗句？简直骇人听闻！”

“此诗万万不可流传出去！否则恐招致祸端！”

“梁大夫，你究竟是何居心？！”

质疑、惊恐、斥责之声如潮水般涌来，凉笙瞬间成了众矢之的。方才还对她冷嘲热讽的贵妇们，此刻仿佛抓到了她致命的把柄，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能立刻将她绑送官府。

赵芳华看着这混乱的局面，看着凉笙被千夫所指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心中那点因诗句带来的恐慌被一种扭曲的快意取代。正要趁机发难，将这“大逆不道”的贱民彻底踩入泥淖——

“圣旨到——！”

一声尖利高亢的通传声，如同裂帛般撕破了庭院的喧嚣。

一名身着深蓝太监服、手持明黄卷轴的内侍，在一队禁卫的簇拥下，步履匆匆地穿过花径，径直来到主位前。

满园贵妇小姐，连同赵芳华在内，慌忙离席，哗啦啦跪倒一片。

那宣旨太监站定，目光如电般扫过黑压压跪伏的人群，尤其在角落那抹素青色身影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复杂难明。他展开手中卷轴，用清晰而平板、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西远国太子云镶珩，率使团抵京，缔结邦谊。酉时正，于麟德殿设宫宴款待，以示天朝怀柔之德。着五品以上官员诰命、及在京宗室女眷，皆需盛装列席，不得有误，以彰国体，昭显睦邻之诚！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园中一片死寂，随即又被巨大的慌乱取代。

酉时宫宴！现在已是午时末，离酉时满打满算只有两个时辰！回府、重新梳妆、更换更隆重的礼服、再赶赴皇宫……时间紧迫得像催命的鼓点！那对价值连城的南珠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所有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回家！

“臣妾（臣女）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仓惶叩拜谢恩，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

赵芳华也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起身接过圣旨，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有劳公公。”

宣旨太监将圣旨交予赵芳华，目光再次若有深意地掠过角落垂首跪着的凉笙，随即不再停留，带着人匆匆离去，仿佛只是来丢下一颗炸雷。

太监的身影刚消失在月洞门后，琼芳苑内压抑的慌乱瞬间爆发！

“快！快回府！”

“我的头面还在府里！”

“这身衣裳如何面圣？快走！”

“嬷嬷！备车！快！”

夫人们小姐们哪里还顾得上仪态，纷纷起身，像一群受惊的彩蝶，惊慌失措地涌向园门，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侍女嬷嬷们焦急地呼唤着自家主子，互相推搡。

凉笙和千梦诀、月凉箐也随着人流站起，迅速退到人群边缘，尽量降低存在感。千梦诀护在凉笙身侧，警惕地扫视着混乱的场面。凉笙低垂着眼帘，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到近乎麻木的表情，身体却微微绷紧，借着人群的掩护，不着痕迹地将月凉箐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就在这乱糟糟、人人归心似箭的当口——

“砰！”

一声沉闷而突兀的、如同熟透西瓜被瞬间捏爆的声响，压过了所有的惊呼和脚步声！

声音来源，正是主位方向！

所有人的动作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刚刚还接过圣旨、强作镇定的赵芳华，此刻竟直挺挺地仰面倒在地上！她华丽的茜红色宫装前襟，心脏偏上的位置，赫然炸开一个狰狞的血洞！温热的、暗红色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那价值千金的云锦，在初冬冰冷的地砖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赵芳华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惊愕和茫然，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漏气般的嘶声。她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生命的光彩正从那漂亮的眼睛里飞速流逝。

死寂。

比刚才圣旨宣读后更彻底、更恐怖的死寂笼罩了整个琼芳苑。

所有的动作、声音都消失了。时间仿佛被冻结。夫人小姐们脸上的急切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取代，她们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啊——！！！”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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