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凉笙 第52章 此生不换

洛新言端着酒杯，静静地看着凉笙。她并不惊讶于凉笙的才华横溢，从小她就知道阿笙有多么惊才绝艳。她只是觉得恍然，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在丞相府的海棠树下，阿笙也是这样，随手就能奏出美妙的乐章。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偷偷投向坐在斜对面的赵君无。

赵君无正慢条斯理地涮着一片鲜嫩的羊肉，动作优雅。他似乎并未刻意关注凉笙的演奏，只是偶尔抬眸，目光掠过她拨动琴弦的手指和微醺的侧脸，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澜，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转瞬又归于平静。他夹起烫好的羊肉，蘸了蘸酱料，送入口中，仿佛那才是此刻最重要的事。

霍年州坐在稍远些的地方，背脊挺得笔直，握着酒杯的手指却微微收紧。这轻快的旋律，这放松的氛围，这卸下所有防备、眉宇间难得流露出鲜活神采的凉笙……这一切都让他想起遥远的边城，想起那些短暂却刻骨铭心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甜蜜的暖流和锥心的刺痛，瞬间冲垮了他的防线。他猛地低下头，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眼中瞬间涌上的、难以抑制的湿热。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酸楚与深情。

梁府高高的围墙之外，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石雕，静静伫立在阴影里。秋寒昭紧握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本是跟踪霍年州而来，却意外撞破了梁府内这场喧嚣的欢聚。墙内传来的乐曲欢快动听，夹杂着模糊却真切的欢声笑语，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心头最坚硬也最隐秘的角落。

那女子……奏出如此灵动旋律的女子，真的是他记忆中那个在破庙山洞里、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绝望的人吗？不，这太荒谬了！那个卑微求存、连反抗都不敢的流亡女子，怎么可能是同一人？这巨大的反差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隔绝在外的刺痛。墙内的欢乐越是清晰，他心头的阴霾便越是浓重。他死死盯着那堵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围墙，最终猛地一转身，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墙内，欢宴正酣。一曲终了，凉笙放下吉他，目光温柔地落在依偎在赵君夜身边、小口吃着烤串、脸上洋溢着幸福红晕的月凉箐身上。看到妹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依赖与满足，凉笙心中最后一丝阴霾也被驱散，涌起一股暖融融的欣慰。

她走到古筝前坐下。纤长的手指拂过冰凉的丝弦，带着一种沉淀的温柔。筝音清越空灵，如山间明月，如溪水流淌。她微微启唇，一首温婉缠绵、带着浓浓情意的《此生不换》便轻轻唱了出来：

“时光穿不断，流转在从前……”

“刻骨的变迁，不是遥远……”

“再有一万年，深情也不变……”

“爱像烈火般蔓延……”

她的声音并不算十分清亮，带着一丝经历风霜后的微沙，却因这份阅历而格外深情动人。每一个字，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浸满了对失而复得的亲情的珍视，对妹妹终于觅得良缘的由衷祝福。

赵君夜搂着月凉箐，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惹得月凉箐咯咯轻笑，脸上红霞更盛。霍年州痴痴地望着弹唱的凉笙，眼中深情如海，悲伤亦如海。洛新言端着酒杯，眼神复杂地在赵君无和凉笙之间流转。赵君无则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酒杯边缘，目光落在火锅袅袅升起的热气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凉笙唱到“爱像烈火般蔓延”时，一直依偎在赵君夜怀里的月凉箐，仿佛被歌声中的情意感染，又或是血脉中那份奇妙的感应被触动，竟无意识地跟着那旋律，用极轻极轻的声音哼唱起来：“……爱像烈火般蔓延……”

她的声音很小，像一片羽毛拂过，却清晰地融入了凉笙的歌声里，没有一丝突兀，反而奇异地契合，如同双生花绽放时最完美的和鸣。

赵君夜也已猜到名动京城的“不念”、“兰因絮果”、“金庸”，皆是眼前这位女子！这份才情，这份心机……二哥与她合作，那皇位……赵君夜心头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终化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夜色渐深，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在梁府喧嚣渐息的院落里。杯盘狼藉，炭火将熄，仅余点点红光在灰烬中明明灭灭。空气中的食物香气与酒气交织，慢慢沉淀下来，只余下一种慵懒而满足的余韵。

赵君夜率先起身，纵然万般不舍，也只能在凉笙那不容置疑的、带着长姐威严的目光下，轻轻拍了拍月凉箐的背，柔声道：“阿箐，夜深了，我先回去。你好好陪阿姐。”月凉箐虽有不舍，却也懂事地点点头。

霍年州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他深深看了一眼凉笙，那目光中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愫——欣喜于她此刻的放松与快乐，痛楚于这快乐与他无关，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而克制的祝福。他对着凉笙，郑重地抱拳一礼，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才转身，步履沉稳地离去。

凉笙目送着霍年州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心头微微触动。他眼中的深情与悲伤是如此沉重，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守护姿态。她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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