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凉笙 第10章 霍年州

凉笙写完最后一个音符，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冰凉的竹笛，笛身似乎还残留着《荒》的余韵。她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看到了妹妹月凉箐模糊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箐箐，再等等阿姐……这一次，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阿姐一定会抓住这丝光亮，把你找回来。风，吹过窗棂，带着深秋的寒意，也带来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气息。

次日，阳光难得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吝啬地洒在京城郊外。凉笙医馆所在的官道附近，却比往日喧嚣许多。道路两侧人头攒动，百姓们翘首以盼，脸上带着好奇与兴奋，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打破了郊野惯常的宁静。

凉笙正在后院晾晒新采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前院的嘈杂透过并不厚实的墙壁隐隐传来，让她微微蹙眉。千梦诀从外面快步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神色。

“阿笙，外面好多人。”千梦诀走到她身边，低声说，“听说今日是霍家军战胜北羌，班师回朝的日子，大军会由此官道入城。大家伙儿都等着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少年战神’霍年州将军呢。”

“霍年州”三个字，如同三根淬了冰的钢针，毫无预兆地刺入凉笙的耳膜，瞬间贯穿了她的心脏！

“呃……”一声极轻微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从她喉间溢出。手中的药草簌簌落下几片，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带来一阵尖锐到窒息的抽痛。眼前猛地发黑，脚下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阿笙？！”千梦诀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冰凉的手臂，触手一片僵硬，“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霍年州……”凉笙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无数被刻意深埋、尘封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个名字粗暴地掀开，汹涌地冲撞着她的脑海——

* 阳光刺眼的边城校场，穿着粗布衣衫的少年将军，汗水沿着他麦色的、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滴在滚烫的沙地上。他转过头，对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牙齿白得耀眼：“阿笙！看我练枪！以后谁敢欺负你，我就用这枪把他戳成筛子！”

* 简陋却温暖的营帐里，烛火摇曳。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眼神炽热又真诚：“阿笙，你的仇就是我的仇！我霍年州发誓，定帮你找到妹妹，为月家洗刷冤屈！”

* 出征前夜，月色清冷。他紧紧抱着她单薄的身体，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笙，等我！若我这次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将军夫人！”

* 缠绵的吻，带着青涩的试探和汹涌的爱意，落在她的唇上、颈间。他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阿笙，你的嘴真甜……阿笙，我爱你……阿笙，等我……”

那是她坠入无边黑暗的逃亡生涯中，唯一真切抓住过的一束光。那么炽热，那么明亮，带着足以融化一切寒冰的暖意，在她最绝望、最卑微的泥泞里，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少年真挚的誓言和滚烫的吻，曾是她活下去的勇气和慰藉。

“我没事……”凉笙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酸楚，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嫩肉，用尖锐的疼痛迫使自己从那些灼人的回忆中抽离。她松开捂着心口的手，站直身体，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迅速筑起了一道冰冷的墙，将所有汹涌的情绪死死封在里面。

她看向千梦诀，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沙哑和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压抑到极致的暗流：“你若也想看看……就去吧。我有些累了，回房休息一会儿。”她甚至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毫无温度的笑容，试图驱散千梦诀眼中的担忧。

千梦诀看着她强撑的模样，虽不知“霍年州”三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但看到她的反常，不忍再问。

“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很快！”千梦诀保证道，眼神坚定，“就看看那位将军是何等风采，绝不八卦！”她说完，迅速关上医馆通往院子的门，也挤入了外面喧闹的人流。

凉笙看着千梦诀消失在门外，才像卸下了所有力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她没有躺下，只是走到唯一的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被地平线吞噬，天际残留着一抹凄艳的残红。官道的尽头，在震天的欢呼声中，终于出现了密密麻麻、盔甲鲜明、步伐整齐划一的士兵方阵。旌旗招展，上面巨大的“霍”字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冰冷的铁甲洪流，急切地、又带着深深的恐惧，在那被亲兵簇拥着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身影中搜寻。

四年了……

那个曾在沙地上为她舞枪、在烛光下对她郑重起誓、在月色里许她未来的少年郎，如今……是何等模样了？

就在这时，官道旁的人群突然一阵骚动！有人高喊着：“有人晕倒了！是霍将军的亲卫！”“那边..那边有医馆..” 紧接着，只见一道银亮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队伍最前方、那被簇拥的核心位置疾射而出！

来人身材极为挺拔，动作迅捷如电，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淬炼出的、充满力量与爆发力的美感。他身上穿着一套精工锻造的亮银色将军盔甲！甲片在夕阳余晖下流动着冷冽而尊贵的光泽，肩吞、护腕、护膝等关键部位雕刻着象征霍家军的猛兽图腾，线条刚硬而威严。一件猩红如血的织锦斗篷在他身后猎猎翻飞，如同燃烧的战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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