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凉笙 第1章 偶遇

崖边的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裸露的皮肤，带着深秋特有的萧瑟与尖锐。凉笙伏在千梦诀并不算宽阔却异常稳定的背上，单薄的身体随着千梦诀每一次在嶙峋怪石间的谨慎落脚而微微起伏。她手里紧紧攥着刚采下的几株“寒星草”，根部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这草长在背阴的崖缝里，药性孤寒，是压制她体内那股盘踞多年、如附骨之疽的阴郁寒气不可或缺的一味引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滞涩感，提醒着她这具身体的脆弱，也让她对每一株能抓在手里的草药都格外珍视。

风里，却突兀地卷来另一种声音。

起初是模糊的，被风声撕扯得断断续续。渐渐地，那声音顽固地穿透了呼啸的风墙，黏腻、高亢，带着一种令人耳根发热的喘息和呻吟。间或夹杂着女子模糊不清的娇嗔和催促，词句大胆露骨，毫无顾忌。

凉笙的动作顿住了。她微微侧过头，视线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下方不远，一片被巨大山岩半遮半掩、相对平坦的避风处。

千梦诀也停下了脚步，常年习武练就的敏锐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警惕地压低声音：“阿笙？”

凉笙没说话，只是那双总是笼罩着一层疲惫倦怠的眸子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荒谬的涟漪。大白天的，在这鬼门关似的悬崖峭壁上……野合？还如此肆无忌惮地宣之于口？她心底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这世道，有人为一口吃食能豁出命去，也有人能将性命攸关的险地当作寻欢作乐的温床。她对窥探他人的情事毫无兴趣，那只会让她想起更多不堪的过往碎片。但那女子拔高的、带着哭腔又混杂着媚意的叫声，一声紧似一声，如同无形的钩子，不断往她耳朵里钻，扰得她本就隐隐作痛的额角突突直跳。

“烦。”凉笙终于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她轻轻拍了拍千梦诀的肩膀，示意她再靠近些，躲在那块巨大岩石的阴影里。并非好奇，纯粹是那声音太吵，她只想看清是哪位“豪杰”如此“不拘小节”，好避开路径，免得撞上更尴尬。

千梦诀依言，几个灵巧的纵跃，无声无息地潜到岩石上方，借着天然石缝向下窥视。

视野骤然清晰。

下方避风处的景象毫无遮拦地撞入凉笙眼底。女子衣衫半褪，被抵在一块相对平滑的石壁上，脸颊酡红，眼神迷蒙，长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颈侧。那张脸……凉笙的呼吸在刹那间凝滞了一瞬。

洛新言。

儿时丞相府邸里，那个曾拉着她的手，在开满海棠花的庭院里追逐嬉笑，分享过最甜腻的点心和最懵懂心事的闺中密友。记忆里那张总是带着明媚笑容、无忧无虑的脸庞，此刻却沉浸在一种全然陌生的、近乎放浪的迷狂中。她攀附着身前男人的肩膀，指甲深深陷入对方肩背的衣料，红唇微张，吐出的尽是破碎不堪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和催促。

凉笙的目光没有在洛新言脸上停留太久，便滑向那个紧贴着她的男人。对方穿着深青色的劲装，样式普通，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侍卫打扮。他背对着凉笙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劲瘦有力的腰背轮廓，以及那双此刻正稳稳抬着洛新言一条腿的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腹和虎口处覆着一层薄茧，是常年握持兵器留下的印记。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贲起，在用力时显得格外清晰。仅凭这双手，便透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感和掌控力。

凉笙的眼底一片沉寂，如同古井深潭，连一丝波澜也无。短暂的辨认后，那点因认出故人而泛起的微澜迅速沉没，只剩下彻底的漠然。昔日情谊？早在这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八年里，磨成了风化的石头，一碰就碎。如今，洛新言是洛新言，她是挣扎在泥泞里的月凉笙，仅此而已。

她收回视线，再无半分流连。“走吧。”声音比崖上的风更冷。

千梦诀没有丝毫犹豫，背着凉笙，如同来时一般轻捷无声，迅速退离了那方弥漫着**气息的角落。风重新灌满耳廓，将那令人不适的呻吟彻底吹散，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崖壁间蒸腾扭曲的幻影。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医馆简陋的屋顶上。白日里尚存的一丝秋阳暖意早已被连绵的冷雨冲刷殆尽，寒意顺着门窗的缝隙丝丝缕缕地渗进来，浸透骨髓。案头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凉笙伏案整理药材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个随时会熄灭的幽灵。

她刚将一株晒干的“断肠藤”小心地碾磨成细末，指尖沾了些褐色的粉末，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气息。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刺耳的巨响撕裂了雨夜的死寂！医馆后方那扇本就有些歪斜的木窗，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彻底撞碎！木屑和着冰冷的雨水飞溅进来！

一道黑影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和雨水的湿冷腥气，重重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凉笙猛地抬头，握药杵的手瞬间收紧，指节泛白。心脏在短暂的停滞后，狂跳起来，撞得胸腔生疼。不是害怕，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和麻烦的极度厌恶。千梦诀的身影已如鬼魅般从里间闪出，长剑出鞘半寸，寒光映着她冷肃的脸。

“阿笙，有高手在靠近！”千梦诀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般的锐意，目光死死锁住地上那个蜷缩着、正试图撑起身子的不速之客。

油灯昏黄的光线，恰好照亮了闯入者因痛苦而扭曲的侧脸，以及他身上那件被雨水和血水浸透、颜色变得深沉的深青色劲装。凉笙的视线落在那身衣服上，瞳孔微微一缩。再看向那张脸，白日里在崖下抬着洛新言**的模糊面容，此刻清晰无比地撞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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