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终于彻底吹散了最后一丝寒意,泥土变得松软湿润,杨柳梢头冒出了鹅黄的嫩芽。张家盖房的大事,已然箭在弦上。地契在村长和王主任的合力推动下,以惊人的速度办妥了,两块加起来不小的地皮,正式划归张家名下。砖瓦厂和木材站那边也传来了确切消息:平价砖瓦可以分批提取,木材指标也批下来一部分,虽然不算多,但作为主要框架和门窗料,勉强够用,其余椽子檩条还得靠自家从后山寻摸和购买一部分杂木。
全家人的心气都提到了最高点。男人们开始更细致地平整地基,划分各家各户的位置;女人们则加倍地积攒粮食、晾晒菜干、计算着每日帮工伙食的用量。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汗水和对未来热切期盼的气息。
这天傍晚,干了一天活的男人们拖着疲惫却兴奋的身子回来,草草洗了把脸,就围坐在堂屋里,就着油灯的光芒,用木炭在旧报纸上比划着房子的具体尺寸和布局。爷爷是总指挥,父亲和二叔是主要执行者,建国建党也凑在旁边,听得认真,偶尔插嘴问一句。
奶奶抱着我,坐在稍远一点的炕沿上,一边轻轻拍着我,一边含笑看着儿孙们热火朝天地讨论。苏晚晴和晓岚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晓岚手里还拿着本书,但显然心思也在这件家庭大事上。
大人们讨论得很投入,土坯的厚度、房梁的选材、窗户的大小、灶台的位置……每一项都关乎将来几十年的居住舒坦,也关乎眼下的预算和人力。争论难免,但目标一致,气氛热烈。
我依偎在奶奶温暖柔软的怀里,鼻尖是奶奶身上熟悉的、带着阳光和皂角的气息,耳边是父辈们充满力量的乡音。看着他们被生活磨砺得粗糙却此刻焕发着光彩的脸庞,看着他们为了一砖一瓦、一寸地基而精心计算的模样,我心里涌动着一股暖流,也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他们打算盖的,主要还是土坯房,只在关键处用些砖石加固。这当然是符合当前条件和农村惯例的做法,省料,也保温。但我知道,土坯房不耐久,怕雨水,维护起来也麻烦。既然有了外公那笔“意外之财”作为坚实后盾(王主任送来的钱和票,数额足够让这次盖房从容许多),既然是要为下一代甚至下下一代打根基,为什么不……一步到位呢?
趁着大人们讨论的间隙,堂屋里稍稍安静了一下的当口,我抬起小脸,看着被油灯映得脸庞发红的爷爷,用我能发出的最奶声奶气、却尽量清晰的语调,开口了:
“爷爷……”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略显安静的堂屋里格外清晰。所有人都停下来,看向奶奶怀里的我。
爷爷脸上严肃的线条柔和下来,露出笑意:“念念咋了?是不是困了?”
我摇摇头,小手抓着奶奶的衣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爷爷:“爷爷,咱们盖房子,盖那种……镇上的房子,好不好?”
“镇上的房子?”爷爷一愣,“镇上啥房子?”
“就是……就是青色的砖,一块一块,方方的,垒起来的房子。”我努力比划着,用小手指着堂屋的土坯墙,“不要这种泥巴墙,要砖头墙!亮堂堂的,下雨也不怕,可结实了!” 我回忆着前世记忆里,那种朴素但坚固的清水砖墙民居。
堂屋里的人都愣住了。青砖房?那可是公社、镇上公家单位或者极少数富裕人家才盖得起的!造价高昂,工序也复杂得多。
父亲哑然失笑:“念念,你还知道青砖房?那可贵了,咱们……”
“外公给钱了呀!”我抢着说,天真无邪地眨着眼,“王伯伯送来的钱,好多呢!外公疼我们,给钱让我们把房子盖好点!” 我把“外公”和“钱”紧紧联系在一起,强调资金的来源和充足。“一次盖好,以后就不用老是修修补补啦!大哥结婚,新娘子住青砖房,多体面!二哥三哥,还有建华哥建平哥,以后娶媳妇,也住青砖房!” 我把家里未来的男丁都点了一遍。
接着,我扭过头,看向一直沉默倾听的苏晚晴,甜甜地说:“晚晴姐姐,你喜欢住亮堂堂、结实的青砖房子,对不对?”
苏晚晴没料到我会突然问她,脸一红,但在全家人的注视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青砖房……是很好,干净,结实。” 她虽然没明说,但眼神里流露出向往。她从小在县里长大,见过青砖房,自然知道其好处。
我又看向奶奶:“奶奶,青砖房不返潮,您和爷爷住着,腿脚不疼!”
最后,我抛出最重要的一句,看着爷爷,用带着孩童特有执拗的认真语气说:“爷爷,咱们盖好点!给外公……也留一间!外公下次来看妈妈,来看我们,就有干净亮堂的房间住了!外公是大人官,住咱们的青砖房,不委屈!”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给外公留一间!
这个提议,瞬间击中了大人们心中某个柔软而郑重的角落。外公陈震霆,对于张家,不仅仅是失散多年寻回的亲人,更是一位位高权重、在关键时刻屡次伸出援手的恩人兼靠山。虽然外公从未要求过什么,但张家上下,从爷爷到父亲,内心都存着一份深深的感激和敬重。如果能在家里的新房子中,为他专门预备一间,哪怕他一年也许只来住一两天,那也是一种心意,一种态度,一种家族的感恩和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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