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河滩地的昏倒,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这个家庭勉强维持的表面平静,也彻底惊醒了我。缓慢囤积的计划必须改变,我必须更加主动,更加冒险。
我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扩大我的“搜寻”范围。
我不再只满足于家里那点可怜的野菜下脚料。当奶奶拖着浮肿的腿,蹒跚着去自留地(那几分贫瘠的土地上,除了几垄蔫巴巴的葱苗,几乎什么都没有)时,我会紧紧跟着,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每一寸土地。偶尔发现一株被遗漏的、瘦小的荠菜,或者几片因为太老而被忽略的野菜叶子,我就会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蹲在那里“研究”半天,趁奶奶不注意,迅速拔起,藏进怀里(我的小棉袄内侧,被母亲缝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口袋,原本是放我捡的“宝贝”石子的),等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再收进空间。
我也开始留意三个哥哥的活动。建军和建国有时会去更远的山坡或沟壑里寻找柴火,偶尔能带回一些野果(通常是又小又酸的酸枣或覆盆子),或者挖到一点不知名的、据说能吃的块茎(常常是又苦又涩)。我会在他们回来时,表现出对“新鲜玩意儿”的好奇,凑过去看,趁机“顺走”一两颗最小的野果,或是一小块沾着泥的块茎碎渣。他们通常不会在意,只当是小妹妹嘴馋贪玩。
建党偶尔会跟着村里的半大孩子去河边,有时能摸到几条手指长的小鱼或泥鳅,那是难得的美味。但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且往往还没到家,就被其他孩子哄抢或换走了。我能得到的,最多是他偷偷藏起来、留给我的一两条晒干的小鱼干,比指甲盖还小,我也郑重地收了起来。
我还尝试将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比如生产队堆放秸秆的场院,那里有时会有麻雀或其他小鸟啄食遗落的谷粒。我会假装蹒跚学步,“不小心”走到场院附近,蹲在草垛边,仔细观察地面。偶尔真的能找到几粒被鸟儿遗漏、混在泥土里的秕谷或草籽,我会像发现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擦干净,收好。
这些“收获”依然微不足道,塞牙缝都不够。但积少成多,我的空间角落里,那一点点可怜的“藏品”终于从孤零零的几片菜叶,慢慢增加了一小撮——有各种晒得干瘪、颜色暗淡的野菜碎片,有几粒干瘪的野果和坚硬的草籽,有小得可怜的鱼干碎末,甚至还有一两颗光滑的、不知名植物的黑色小种子。它们堆在一起,也不过拳头大小的一小堆,混杂着泥土和干草的气息,寒酸得可怜。但对我来说,那是希望的火种,是我用尽全部孝心和智慧,为家人积攒的、对抗饥饿的微小资本。
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的,是几天后的另一件事。
那天下午,天气阴沉,飘着细密的、冰冷的雨丝。母亲和奶奶在家里修补几乎全是补丁的衣物,三个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独自在堂屋门口(没有门板,只有一块破草席勉强遮挡风雨)玩耍,其实是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雨幕中,一个佝偻的身影,拄着一根木棍,一步一滑地朝着村尾的方向挪动。是宋知远。他看起来比上次河边遇见时更加糟糕,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撑着破旧的衣服,在凄风冷雨中瑟瑟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他走得很慢,很艰难,不时停下来咳嗽,那咳嗽声空洞而剧烈,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我看着他蹒跚的背影,心里忽然一动。
上次河边,母亲给了他一把野菜和一小块窝头。那点东西,对于他那样的身体状况,恐怕也只是杯水车薪。他现在这样,是要去哪里?回他那四处漏风的破棚子?他能熬过这个湿冷的雨天吗?
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我的空间里,那点可怜的收藏,或许……可以分给他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片最干瘪的菜叶?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家都朝不保夕,我竟然还想着接济别人?而且是一个“成分不好”、沾上就可能惹祸的“右派”?
但是,母亲上次给他东西时眼中那点未曾泯灭的善意,他收到东西时深深的鞠躬,还有此刻他风雨中飘摇欲倒的凄惨身影……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揪紧了。
我拥有的已经太少太少,但似乎,还有人比我更少,更绝望。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宋知远的身影在通往村尾的小路拐角处,忽然一个趔趄,脚下一滑,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泥泞的地上!木棍脱手飞了出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试了几次,却因为体力不支和地面的湿滑,又重重地跌了回去,趴在泥水里,一动不动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犹豫、什么风险都抛到了脑后。几乎没有思考,我迈开还不太稳当的小短腿,冲进了冰冷的雨幕里!
“宋……爷爷!”我喊不出完整的音节,只能发出模糊的“啊……爷!”声,连滚带爬地朝他摔倒的地方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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